第18章 我要修一条路，一条通往钢七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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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夜风，呜咽着掠过五班孤零零的哨所，像是要把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最后一点生气也给抽走。 哨所的班务会正在进行。 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屋子中央，把几个老兵的脸照得晦暗不明。班长老马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有气无力地敲着桌子。 『今天还是一样，该巡逻的巡逻，该站岗的站岗，没事别瞎跑，省点力气。再熬个百十来天，该退伍的退伍，该滚蛋的滚蛋。就这么点事，翻来覆去地说，我自个儿都嫌烦。散会。』 老马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子被日子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疲惫。 薛林，那个总喜欢斜着眼看人的老兵，懒洋洋地接话：『班长，这会开得是越来越有效率了，以前好歹还说个五分钟，现在一分钟都嫌多。』 另一个老兵李梦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有效率好啊，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耳朵都起茧子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躺着数羊。』 许三多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氛围，一种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绝望。 就在老马准备起身宣布这毫无意义的会议彻底结束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班长，我有个事想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林锋。 他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与周围歪七扭八的老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神里没有新兵的怯懦，也没有莽撞的冲动，只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沉稳。 老马把烟头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新兵蛋子，你能有什么事是觉得咱们这儿的伙食不好，还是觉得床板太硬了』 薛林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我们的高材生有想法了说来听听，让我们这些大老粗也开开眼。』 林锋没有理会薛林的嘲讽，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老马的脸上。 『我想，我们应该修一条路。』 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秒钟后，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薛林笑得最夸张，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听错吧他说什么修路林锋，你是不是看书看傻了』 李梦也跟着摇头，像是看一个傻子：『修路小兄弟，你知道从咱们这儿到团部那条主路有多远吗你知道这草原上的地有多硬吗你知道……』 『我知道。』 林锋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李梦的话，也让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走到屋子中间，昏黄的灯光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投下分明的轮廓。 『从咱们哨所门口，到能通车的那条团属三级公路，直线距离是五公里，但因为地形复杂，需要绕行，总长度大约是六点七公里。路基宽度不需要太高，三米就足够，可以满足一辆卡车通行。沿途需要处理的主要是硬土层和碎石，最大的工程量是填平三处洼地，还有绕开一片沼泽。』 林锋的声音不疾不徐，一连串精准的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原本嘈杂的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老兵们脸上的嘲笑僵住了。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年，只知道这里很偏，路很难走，却从没有人像林锋这样，用如此精确的数据去描述它。 许三多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林锋。他不知道林锋是什么时候去勘察的，更不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林锋是认真的。 老马终于正眼看向了林锋，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在桌上摊开。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虽然简陋，但线条清晰，标注详尽。哪里是高地，哪里是洼地，哪里是碎石区，甚至连那片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沼泽都画得清清楚楚。一条红色的线条，蜿蜒地连接着代表五班哨所的圆点和另一端的主路。 『这几天巡逻的时候，我多走了一些地方，把周围的地形都摸了一遍。』林锋指着图纸，平静地解释，『这条红线，就是我规划出的路线。它避开了所有难以处理的地形，工程量是最小的，也是最可行的。』 薛林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荒谬了：『你还真画出来了疯了，真是疯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泥巴吗画条线，路就出来了就凭我们这几杆枪连把像样的铁锹都没有！』 『工具可以向团里申请。』林锋回答。 『申请』老马冷笑一声，重新靠回椅子上，恢复了那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你拿什么理由去申请说你要在草原上搞基础建设你信不信后勤处的人会把电话摔了，然后通知卫生队来给你检查一下脑子』 『我们可以说，是为了方便巡逻和物资运输。』 『方便』老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上面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方不方便物资一个月送一次，风雨无阻，他们觉得这就够了。巡逻用腿走是我们的本分！你一个新兵，想教团部的大老爷们做事』 林锋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和这些已经心死的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他们的心，早就被这日复一日的无聊和绝望给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 『班长，各位。我们修路，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路通了，我们去镇上就不用再花大半天时间。家里的信件和包裹，也许能一周就到我们手上，而不是一个月。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急着去卫生队，也不用在路上颠簸得去了半条命。最重要的是……』 林-锋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路通了，这里就不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我们还是兵，是702团的兵，而不是被发配到这里等死的囚犯！』 『囚犯』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几个老兵的心里。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老马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锋的鼻子。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谁是囚犯林锋，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薛林也跟着帮腔，语气尖刻：『说得好听！为了我们自己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出风头吧！新兵蛋子，想搞点名堂出来，好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你别把我们当傻子！我们在这里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我承认，我有私心。』 林锋坦然地迎着老马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一个能让我真正当兵的地方。』 这句话，让许三多浑身一震。他看着林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敢于把内心深处的渴望大声说出来的自己。 老马的怒火似乎被林锋的坦诚给噎了一下，他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锋没有停下，他转过身，重新指向那张简陋的图纸，指着那条红线的终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看着许三多，目光里带着鼓励和期许，也扫视了在场的所有老兵，那些或愤怒、或麻木、或嘲讽的脸。 『这条路，它通向的不仅仅是团部的公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炽热。 『你们说，在这里待着是混日子，是熬到退伍。你们说，这里是孬兵待的地方。你们说，我们是被钢七连，被整个702团抛弃的人。』 『我不信！』 林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在沉闷的屋子里炸响。 『我也不认！只要我们还穿着这身军装，我们就还是兵！钢七连的口号是什么不抛弃，不放弃！我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指望谁来看得起我们』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点在那个代表着五班哨所的圆点上。 『所以，我要修这条路！用我们自己的手，把通往外面的路给打通！』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 『这不只是一条土路！』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这是我们离开这里，通往钢七-连的路！』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似乎也停了。 老兵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愤怒、嘲讽、麻木……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这句话给震碎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茫然的空白。 通往钢七连的路…… 这六个字，像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魔咒，在他们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钢七连，那是他们曾经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是他们心中“兵”的最高殿堂。可如今，这个词从一个新兵嘴里说出来，却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老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眼前的林锋，这个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小子，不是疯了。 他比谁都清醒。 清醒得可怕。 最终，老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锋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摆了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走出了屋子，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薛林和李梦对视了一眼，也默默地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锋和许三多。 还有那张铺在桌上，画着一条红色生命线的图纸。 许三多呆呆地站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林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打在他心上。 通往钢七连的路…… 他做梦都在想。 林锋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很久，久到灯泡上的飞蛾都换了一批。 许三多终于动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桌前。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钉在那条红色的线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慢慢地抬了起来。 最终，他的食指，轻轻地落在了那条线上，从代表哨所的那个点开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顺着那条红线，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 指尖下的纸张，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