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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老宅正厅 气氛凝滞,张益达(张老爷)与夫人端坐上首,看着下方神色平静的二儿子张行。 厅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压抑。 “行儿,”张益达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非年非节,你素日也少归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他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胡氏和张俊,心中已隐隐有些预感。 张行深吸一口气,目光坦荡地迎向父亲:“父亲,母亲。孩儿确有一事,需单独与父亲商议。” 胡氏与张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警惕,但在张益达微微颔首示意下,两人虽不情愿,也只能依言退出,厚重的厅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现在没有旁人了,说吧。”张益达的声音低沉下来。 “父亲,”张行语气清晰而坚定,“孩儿恳请分家。”“什么!” “分家!”张益达猛地从太师椅上挺直了身体,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惊得手中茶杯“哐当”一声落在几上,茶水四溅。 短暂的死寂后,张益达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腾”地爆发出来:“分家!你……你竟敢提分家!” 他指着张行,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张益达尚在壮年,未过知天命!你翅膀硬了,能养活自己了,就迫不及待要甩开老子、甩开祖宗基业了 传扬出去,你让为父这张老脸往哪里搁!让张家列祖列宗的脸面往哪里搁!逆子!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孝不悌之地啊!” 与上次的暴怒不同,张益达此刻的怒火中掺杂着深深的失望和一种被冒犯的屈辱。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反而带上一种冰冷的平静:“我不管你与你大哥之间有何龃龉,但分家,绝无可能! 只要我活着一日,这个家,就不能散!我管不了你们兄弟一辈子,但祖宗规矩、家族体面,岂容儿戏!” 张行据理力争,从家族矛盾说到个人发展,甚至隐晦提及过往遭遇,说到口干舌燥。 然而,张益达如同磐石,任凭风吹雨打,只死死守住“家不可分”这条底线,眼中是根深蒂固的礼教执念。 最终,张行看着父亲那固执而略显苍老的面容,明白此刻强求无益。他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父亲既执意不肯分家,孩儿亦不强求。 然,孩儿欲向父亲暂借纹银一千两,以资周转,年末必连本带利奉还。此外……”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孩儿想接卿儿去我府上小住。” 听到不再提分家,张益达紧绷的脸色稍缓。但听到要接走张卿儿,又皱起眉:“借银周转,只要用途正当,为父可以应允。但卿儿在家中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出去” 张行不再犹豫,将妹妹张卿儿告知他的、关于大娘胡氏欲将其许配给那远房浪荡侄儿的事情和盘托出。 “混账!”张益达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具叮当作响,银白的胡须气得直抖,“竟有此事!岂有此理!” 他虽对胡氏多有忍让,但涉及幼女终身,触及了他作为父亲最后的底线。他眼神锐利地扫过紧闭的厅门方向, 沉默片刻,终于决断:“好!卿儿……你接过去吧!好生照料,莫要让她受了委屈!只是……切记注意分寸,莫要惹人闲话。” 张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此刻分家不成又借银在即,他按下心中诸多话语,只是恭敬行礼:“孩儿明白,谢父亲成全。” 很快,借贷契约立好。张行留在厅中静候。 半个时辰后,几口沉甸甸的箱子被家丁抬了进来,里面是码放整齐、闪着银光的官锭。 张行命人将银子搬上自家马车,再次向父亲行礼后,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决绝。 厅门重新开启,胡氏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老爷,行儿走了他今日来,所为何事呀”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几案上墨迹未干的契约,张益达余怒未消,狠狠瞪了胡氏一眼,语气带着质问:“夫人!你为卿儿相看人家,为何不先与我商议我竟不知,你已替她寻好了你那一表人才的娘家侄儿” 胡氏心中一惊,脸上笑容却更盛,忙上前两步,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上张益达的臂膀:“哎呀老爷,您消消气。这事儿啊, 不过是我娘家几位长辈念叨了几回,我瞧着那孩子也是知根知底的,想着亲上加亲岂不美哉这才动了点心思,这不还没定下嘛,哪敢贸然打扰老爷您做主呀! 至于我那侄儿,年轻人嘛,爱玩些是有的,但洁身自好得很,老爷您放心……”一番温言软语,夹杂着对侄儿不切实际的吹捧,终是将张益达的怒火暂时安抚了下去。 但经此一事,胡氏也不好再追问张行具体所为何事,只得将疑惑暂时压下。 当晚,张行府邸,张卿儿踏进为她精心准备的闺房,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点亮了眼眸。 雕花精致的拔步床,铺着柔软锦被;梳妆台上摆放着崭新的铜镜与妆奁;窗边小几上,一盆吐蕊的兰花散发着幽香。 “哥!这……这都是给我准备的吗”她惊喜地回头,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张行含笑点头:“嗯,喜欢吗”“喜欢!太喜欢了!”张卿儿扑过来,像只快乐的云雀,“谢谢哥!你对我最好了!” 张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哥说。我还有事,你先熟悉熟悉。”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对侍立在门口的丫鬟沉声吩咐:“好生伺候小姐,若有半点闪失,唯你们是问。” “是,老爷!奴婢们定当尽心竭力!”丫鬟们恭敬应声。 正厅内,灯火通明,林胜文、林胜武早已在此等候。 张行脸上的温和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与锐利。“少爷,”胜文率先开口,递上一份简图,“丽水街那处门面,位置确实极佳,四通八达,人流汇聚,是做酒楼的上选。 只是……那东家咬死了三百两,寸步不让。这价钱,都够在偏些的地段置办一处不小的宅院了。” 张行指尖在图纸上点了点,沉吟道:“三百两……是贵了些。但机会难得。再与他周旋一番,若能压下一二十两最好。实在不行……三百两也认了。这位置,值这个价。” “是,少爷,我再去谈。”胜文领命。“另外,”张行看向胜文手中的请柬名录,“开业在即,宾客名单拟好了” 胜文展开名单:“按您的吩咐,县尊大人、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诸位大人,虽未必亲至,但帖子礼数务必周全。 此外,城中有功名的举人老爷、各大商行的东家、县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都已列上。” 张行目光扫过名单,微微颔首。一旁的进宝(负责对外联络的下人)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少爷……名单上,是不是……漏了宏盛堂那两位爷白志生和钱世亨” 张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请他们哼,我没找他们清算旧账,已是给脸了!” 进宝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少爷息怒!小的知道您不待见他们。可……可外头都传,那白志生是高主簿的白手套若是不请,岂不是拂了高主簿的面子怕是要惹麻烦啊……” “白手套”张行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我打听过了,他不过是巴结上了高主簿府上一个得脸的管家,借着这层虎皮在县里作威作福罢了! 离真正搭上主簿的线,还差得远!此等狐假虎威之辈,何须理会帖子,不必送!” 广元县城,宏盛堂药铺后院,气氛阴鸷,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弥漫在昏暗的房间里。 老大白志生,一脸横肉,腰圆膀阔,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划至脸颊,此刻正烦躁地用粗短的手指敲着桌面。老二钱世亨,身形瘦削,眼神却透着狡黠,垂手站在一旁。 “大哥,”钱世亨凑近一步,声音带着煽动,“底下兄弟刚递来消息,丽水街那新开的天行酒楼,后天就张灯结彩要开业了。您说……他们会不会给咱哥俩送帖子来” “啪!”白志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他瞪着一双牛眼,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他敢不送!老子借他十个胆子! 在广元这一亩三分地,开张拜码头,这是规矩!不拜我白志生的码头,他这酒楼还想安生!” 钱世亨阴恻恻地一笑:“大哥说的是。不过……这眼瞅着天都快黑透了,送帖子的小厮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我看呐,姓张的那小子,八成是没把咱兄弟放在眼里!” “好!好得很!”白志生怒极反笑,眼中凶光毕露,“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看不起我们兄弟老子就让他这开业大吉,变成开张大忌!世亨!” “大哥,您吩咐!”钱世亨眼中闪过兴奋。 “去!把堂口里最能打、最会闹事的兄弟都给我点齐了!” 白志生狞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后天,给老子把场子热热闹闹地捧起来!不让他张行乖乖奉上开业贺仪,老子这‘白’字倒着写! 记住,场面要红火,要让他这酒楼,从开张第一天起,就名动广元!” “大哥放心!”钱世亨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贪婪和狠厉,“保证给他办得‘体体面面’,让他永生难忘!”他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融入门外渐深的夜色中,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