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绝户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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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碣村的这个黄昏,闷得要将肺腑里最后一丝水汽都榨干。 岸边那截被虫蛀空了心的老柳树桩旁,七八个赤膊闲汉挤作一团。 汗臭和鱼腥气息混杂在燥热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破陶碗里的两枚骰子叮当乱响,每一次翻滚都牵动着赌徒们紧绷的神经。 阮小五蹲在最里圈,眼球爬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两点晃眼的猩红。 他粗糙的手掌心里,仅剩的三枚铜钱已被汗水浸得湿滑。 “开!四五六,大!” 庄家嘿嘿一笑,枯瘦的手掌一把将摊上所有的铜钱烂纸尽数搂走。 阮小五猛地一拳捶在泥地里,蹭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泥浆。 他又输光了。 因着心里憋闷,想来赌摊寻片刻麻木,却不到一个时辰就输得干干净净。 日头还明晃晃地悬在水泊上头,他却像被钉在了这泥泞的赌摊边,不愿回家。 破败的茅屋,老母压抑的咳喘,大嫂就着昏暗油灯熬夜织补渔网的佝偻背影。 还有自己这三十郎当岁却一事无成,连顿安稳饭都让家人吃不上的窝囊…… 阮小五狠狠啐了一口,只觉得一阵阵酸楚往鼻尖冲。 他恨这赌局,像恨水里缠人的水草。 可除了把自己埋进这片刻的癫狂里,他不知还能怎么熬过这没完没了的穷困。 “五郎,今日手风看来不顺啊,我这还有点铜子,借你先翻本” 这时,一片干净的青布衫角晃到了他低垂的视野里。 阮小五茫然抬头,见是吴用,摇着把破蒲扇,笑得斯文。 他摆摆手,声音干涩:“谢过学究,不赌了…越赌越穷,越穷越赌,没意思。” 阮小五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水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块。 “有时候真想豁出去,寻条出路,又怕…怕连累老娘,怕对不起哥哥和小七…” 吴用顺势蹲到他身边,蒲扇轻摇,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小五兄弟是至诚之人,困于孝义,方才蹉跎。岂不闻好男儿志在四方远的不说,就说那东溪村的晁保正,端的是一条仗义疏财的好汉!最是慧眼识珠,见不得不平事。” 阮小五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用力搓着粗粝如树皮的手掌。 “可是俺除了会弄几下水,啥本事没有…就是个没用的老二,连给老娘挣个安稳日子都难…” 吴用将蒲扇轻轻搭在阮小五肩头,语气愈发温和。 “小五兄弟何必妄自菲薄阮氏三雄的水上本事,这八百里水泊谁人不知若是兄弟不弃,吴某愿在保正面前全力举荐!” 他观察着阮小五神色微动,趁热打铁道:“保正为人最是豪爽,若能得三位相助,必定奉为上宾。到时莫说老娘的药钱,就是盖间新屋,置办些田产,又算得什么难事” 阮小五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有了光彩,嘴唇微微颤抖。 “先生此话当真若真能如此,俺阮小五这条命…” 话未说完,一个原本在远处看热闹的闲汉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五哥!不好了!祸事了!天大的祸事!” 阮小五正被吴用说得心绪翻腾,又被这人一搅,顿时火起。 “嚎什么丧!天塌下来了” 那闲汉喘着粗气,手指哆嗦地指向村东头阮家方向,语无伦次。 “刚…刚有一队彪悍人马,打着梁山的旗号!凶神恶煞地往你家去了!刀都亮着呢!” “放你娘的屁!” 阮小五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梁山与俺们石碣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 “千真万确啊五哥!” 那闲汉急得直跺脚,唾沫星子乱飞。 “您想想!西溪村的王保正怎么没的坊间都传,那王伦表面仁义,收买人心,实则心里歹毒得很!” 吴用立刻上前一步,蒲扇也不摇了,面色凝重无比,顺着话头火上浇油。 “哎呀!五郎,此言恐怕非虚啊!定是梁山忌惮三位兄弟水上翻江倒海的本事,恐日后难以辖制,随便找个由头要除根啊!快!快回去看看!迟了只怕…” 他话留半截,效果却更惊心。 阮小五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所有理智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吞噬。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狂吼一声,抄起倚在树根上的鱼叉。 就这么赤着脚,像一头发疯的莽牛般,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吴用立马快步跟上,在他身后假惺惺地高喊,言辞恳切。 “五郎莫慌!我同你去!好歹能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周旋一二!” 阮小五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听得吴用这番肺腑之言,感激涕零。 哪还顾得上细想这教书先生为何恰在此处,又为何对梁山消息如此灵通 然而,就在转身刹那,吴用脸上那点焦急瞬间褪去,与那报信的闲汉飞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阴冷眼神。 刚冲出不到百步,就在一个狭窄的巷口,迎面正撞见一人。 只见阮小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几包抓回来的草药,正一脸焦急地往家赶! 吴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一切尽在掌握。 哪有什么巧遇哪有什么仗义执言 那伙梁山人马,根本是他使了银钱,从附近牛头山雇来的一伙积年悍匪! 昨日他便以探病为由,推说镇上有位神医须得赶早才能求得方子,将阮小二支开。 此刻掐点出现,也是安排好的,要让这两兄弟一同撞破这场惨剧,这戏才算圆满。 此一石二鸟之计。 既能让阮家欠下他天大的救命恩情。 又能将这仇稳稳扣在梁山王伦头上,彻底断了阮氏三雄投奔梁山的念想! 若出了闪失,错杀了一两个妇孺……也无伤大雅。 正好更能激怒阮氏兄弟,逼这三条水中蛟龙走上绝路。 方能死心塌地跟着他吴用,成为日后谋取大事的资本! 三人发足狂奔,离阮家那破败院落还有百十步远。 远远便已听见兵刃剧烈交击的刺耳锐响,连带着凄厉的惨嚎声! “梁山王头领有令!阮家勾结官府,罪不容赦!满门诛绝,一个不留!” 抬眼望去,自家那破败的院落竟成了修罗场! 二十多个膀大腰圆,手持钢刀的凶徒正疯狂围攻! 门窗被劈烂,篱笆被踏碎,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老母凄厉的哭喊和大嫂绝望的尖叫! 阮小二和阮小五双眼赤红,不顾一切扑上去拼命之时。 就听,一个平稳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 “梁山路远,王某竟不知,我何时下了这等伤天害理的命令。”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泉,骤然灌入沸腾的油锅。 只见院门前,一人白衣负手而立,在昏黄暮色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寒潭。 目光扫过之处,竟让那些疯狂的匪徒动作都为之一滞。 不是那梁山之主王伦,更是何人 他身边只跟着朱贵,朱富兄弟,以及七八个神情精悍的梁山喽啰。 虽人数远逊于匪徒,气势却截然不同。 刘备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腰间双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剑光森寒,舞动如雪浪翻涌。 直取那叫嚣得最凶,刀口险些砍中阮小七的匪首! 那匪首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劲风扑面。 刚举刀欲格,脖颈处便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脆响! 他甚至没看清来者的面目,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头颅便已离颈飞起! 滚烫的鲜血从断颈处喷溅而出,泼洒出五六步远,划出一道猩红弧线! 刘备于万军中搏杀的本能,在这水泊乡间彻底爆发! 他身形飘忽,穿梭于匪群之中,双剑翻飞! 每一次挥砍劈刺,都伴随着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所过之处,如同沸汤泼雪。 匪徒非死即残,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 朱贵朱富见状,霎时间热血上涌,怒吼一声。 “护佑哥哥!杀光这群污我梁山名声的贼子!” 带着那七八个精锐喽啰猛虎般冲杀上来。 他们人数虽少,却个个是以一当十的老兵。 刀光闪处,配合默契,顿时将慌乱的匪徒杀得人仰马翻。 吴用站在战圈之外,看得目瞪口呆,手心瞬间沁满冷汗。 王伦!他怎会在此!他何时来的! 他完全想不通刘备突然出现在这石碣村,破坏了他的谋划 顿时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起,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吴用心思急转,悄悄侧身,隐蔽地朝远处芦苇丛打了个手势。 既然计划有变,那就执行第二步,彻底搅浑这潭水! 随即他换上满脸焦急与愤慨,高声大喊。 “小二!小五!还愣着作甚!快杀尽这些狗贼!” 此时,阮小二和阮小五眼见家门前瞬间尸横遍地,又见刘备等人兵刃饮血,煞气腾腾。 救母心切之下,哪还顾得上分辨是非 兄弟二人发一声喊,操起鱼叉当作武器,便要扑上来找刘备拼命! “大哥!五哥!住手!是恩公!!” 浑身多是匪徒之血的阮小七从屋里踉跄冲出,搀扶着惊魂未定的阮母。 老太太脸色惨白,却用尽力气喊道:“恩人!是恩人啊!莫要误会!” 阮氏兄弟顿时僵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一时竟无法思考。 吴用心底暗骂小七坏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脸上迅速堆起劫后余生般的感激,上前一步,对着收剑而立的刘备深深一揖。 “原来是王头领仗义出手,挽阮家于倾覆!吴用代阮家满门,谢过头领救命大恩!”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意味深长地一扫而过,未置一词。 此时,朱贵押着一个受伤被俘,仍在挣扎咒骂的贼人过来。 “哥哥!擒得一个活口!嘴硬得很,死活不肯吐露谁是指使!” 那匪徒倒也硬气,呸出一口血沫,狞笑。 “要杀便杀!爷爷皱下眉头不算好汉!” 刘备目光扫过阮家老弱妇孺惊惧的脸,温声细语。 “老人家,嫂子,且先回屋歇息片刻,这里污秽,莫要惊着了。” 待阮母在阮氏兄弟陪同下退回屋内,他才缓步走到那匪徒面前。 刘备目光沉静如深潭,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 “仗着几分江湖硬气,便可肆意妄为,残害无辜,污我梁山清名” 那匪徒倒也光棍,咬牙低头,一言不发。 刘备不再多问,手腕微微一抖,剑尖如毒蛇吐信! “啊!!!” 凄厉得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黄昏! 那匪徒瞬间瘫软在地,四肢筋脉俱断,成了废人。 刘备俯视着他,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唯有冰封般的决绝。 世人皆言刘备仁德。 可这仁德之下,若无霹雳手段,何以立足何以护住要护的一切 他能毅然赐死义子刘封,斩首宁死不降的大将张任。 更能在那荆州烽烟蔽日,听闻二弟身殒的悲报时,倾举国之力东征复仇! 他的仁德是对百姓,对手足! 而对于这等欲毁他基业,伤他欲护之人的恶徒,何须慈悲! 刘备声音冷得让人心底发寒:“现在,能说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