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雪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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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偏西,整个梁山泊却像烧滚的油锅般炸开了锅! 石碣村乡亲站在金沙滩上,望着连绵的砖房,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雪花零零星星地飘着,落在众人破旧的棉袄上,融成深深浅浅的水渍。 “都愣着作甚!” 李福洪亮的嗓门震得雪花一颤。 他一把搂住个缩脖子的石碣村后生。 “怂啥俺当初被俘时裤裆都快湿透了!” 说着故意拧了把对方结实的膀子:“瞧瞧现在!顿顿管饱,砖房暖炕! 那后生疼得龇牙咧嘴,反倒放松下来,憨笑着挠头。 西溪村的妇人们早就笑着涌上来,熟门熟路地分作几队。 年轻的引着石碣村的姑娘媳妇认路分房,年长些的帮着抱孩子提包袱。 王老太公则在滩头支起张方桌,摆开笔墨册子,给老人们登记造册。 沙滩上顿时人声鼎沸,比过年祭祖还热闹三分。 就在这时,杜迁,宋万两大头领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杜迁一把抓住阮小二的胳膊,铜铃大眼笑成了缝。 “可把三位兄弟盼来了!往后这梁山泊的水路,可就指望你们了!” 宋万更是一手一人,直接揽上阮小五和阮小七的肩膀。 “俺们都是粗人,就盼着有水性的好汉入伙!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三阮一时怔住,他们原以为山寨头领必定端着架子。 没想到这两位元老如此热情坦诚,那点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阮小二忍不住感慨:“两位哥哥这般豪爽,倒叫我们兄弟受宠若惊了。” 刘备在一旁微微颔首。 杜迁,宋万虽非大才,却真心为山寨着想,从不嫉贤妒能。 见三阮能力出众,他们只有欢喜的份,这等心性最是难得。 刘备亲自搀着阮家老娘,阮氏嫂嫂牵着稚童紧跟其后,一路往寨子里最新的一排砖房走去。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阮母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有些打滑。 刘备便放缓脚步,稳稳托住老人的手臂。 “娘,您看这屋!” 阮小七抢前几步推开木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平整的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和石碣村那低矮潮湿的茅屋相比,这砖房宽敞亮堂,简直是天上地下。 阮母颤巍巍摸着刷了桐油的桌案,又按了按厚实的土炕,笑得合不拢嘴。 尤其看着儿媳和孙儿在相连的三间屋里欢喜地跑来跑去,老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刘备细心留意着阮母的神情,立刻扭头对宋万嘱咐。 “去找几个爱说笑的婶子,这几晚陪着老娘住!新地方缺人说话可不行。” 这一下,不仅阮家三兄弟喉头滚动,石碣村的老少们都红了眼眶。 有几个老人悄悄抹着眼角,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何曾见过这般体贴入微的山寨头领 阮小二突然吼了一嗓子:“石碣的爷们!下水捞些鲜货,给山寨添个菜!” 三十多条汉子应声冲向南滩。破冰声此起彼伏,渔网撒开道道银弧。 阮小五赤膊站在齐腰深的冰水里,古铜色的臂膀肌肉虬结,一网拖起条尺长的青鱼。 “接着!” 鱼儿在雪地里扑腾,鳞片映着落日金光,活蹦乱跳得很。 李福带着西溪村青年忙搬来大缸。 有个半大孩子手滑摔了鱼,被阮小七笑骂着拍了下后脑勺。 “怂娃!这鱼比你会蹦跶!” 众人哄笑中,那孩子红着脸扛起整筐鱼就往灶房跑,脚下溅起一串雪沫子。 炊烟混着鱼香弥漫山谷时,刘备让人抬出十坛浊酒。 “今日不论新旧,都是梁山弟兄,定要喝个尽兴。” 酒坛泥封拍开,肉香混着鱼鲜气飘满山谷。 寻常农户一辈子也没几回这般痛快吃喝,几碗浊酒下肚,什么生分拘谨都烧化了。 杜迁,宋万两个元老拎着坛子就来寻三阮。 碗沿一碰就是仰头灌下。 “干了!往后便是生死兄弟!” 这两人真心为山寨壮大欢喜,半点不含糊。 三阮原本残留的那点拘谨,这一下彻底被酒劲冲散。 阮小二抹着嘴角就笑:“这般痛快去处,早该来投!” 朱贵趁机拎着酒壶穿梭席间,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梁山如何杀王虎,破西溪。 讲到吴用假借梁山名头挟持阮母时,杜迁突然暴起摔碗! 咔嚓一声,陶片炸裂声惊得众人一静。 杜迁眼睛血红:“直娘贼!俺这就点人去平了东溪村!” 宋万踹翻长凳应和:“济州府的狗官也别想跑!” “胡闹!” 刘备一声断喝,惊得众人酒醒三分。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今山寨羽翼未丰,此时大动干戈,真要引来大军围剿,该如何抵挡” 见众人低头不语,他语气转缓,目光变得深沉。 “这仇自然要报,但不是现在,当下第一要务……” 他转向三阮,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是借重三位兄弟的本事,把这八百里水泊建成铁桶江山!” 阮小七腾地站起,酒意全无:“哥哥放心!明日就开始布暗哨,设水桩!” “战船也得改。” 刘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线。 “小船装撞角,大船设弩台,水战之道,首在控场。” 他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水军蓝图,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不是吴用那种阴诡算计,而是堂堂正正的兵家格局! 雪粒子不知何时簌簌落下,酒宴却愈发热闹。 杜迁拉着朱贵拼酒,宋万缠着阮小七比划拳脚,新老弟兄笑骂作一团。 阮小二望着雪幕中刘备巡视各桌的背影,忽然低声。 “俺现在信了,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好去处。” 直喝到月挂中天,一个个东倒西歪,也分不清是谁搀着谁。 只觉得这酒喝得痛快,话也说尽了兴,竟不知何时席散人归。 檐下传来阮母平稳的鼾声。 屋里陪着说话的妇人轻轻带上门,对阮小五道:“婆婆睡得香着呢。” 守在外面的阮小五搓着手笑:“娘好久没睡这么沉了。” 子时更响,雪地上只剩刘备独行。 阮小七突然从草垛后钻出,满头雪花目光却亮得吓人。 “哥哥,我现在就带人下水布桩!” 刘备解下大氅扔过去,温声道:“明日再说,这般大雪,先让弟兄们好生歇息。” 望着青年奔向营房的背影,刘备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 雪片落进颈间化作冷水,他却想起徐州那个雪夜。 也是这般刺骨的寒,那时他尚无立锥之地。 而今夜,八百里的水泊在他掌心发烫。 窗外飞雪飘零,不知何时已盖住了整座山寨。 白茫茫一片,唯有各屋窗隙间透出的暖光,在这雪夜里星星点点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