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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气扑来,程砚的云头刚落稳,安燠的狐尾便被吹得炸开一蓬银毛。 她踉跄两步,被程砚及时捞住胳膊——这山神的手掌大得像蒲扇,裹着她手腕时,连袖扣上的珍珠都硌得生疼。 "这破风。"程砚嘟囔着把外袍解下来,要往她肩上罩,却被安燠拍开。 她盯着脚下荒草疯长的断崖,发梢沾了海水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当年谈判时,这里全是珊瑚礁。"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碎石里半截断戟,锈迹簌簌落在掌心,"那时候龙族的小公主总爱用龙角顶我的裙角,说要拿南海的夜明珠换我腰间的银铃。" 老参的药锄"咔"地戳进土里。 这千年精怪的胡须被风吹得乱翘,活像团炸开的蒲公英:"小公主夫人莫要被旧情迷了眼!当年你带着九印独战三十雷将时,龙宫里连片龙鳞都没飘出来!"他越说越气,药锄尖差点戳到程砚脚面,"要不是我拼着损五百年修为给你送疗伤参汤——" "老参。"安燠打断他,声音轻得像海雾。 她从袖中摸出片龙鳞,那是方才在天机阁镜中得来的,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当年他们说'待九印归位,东海便掀翻南天门的台阶'。"她站起身,龙鳞抵着掌心,"是我没告诉他们,九印从来不是钥匙,是枷锁。" 程砚突然握住她垂落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龙鳞传来,烫得安燠耳尖发烫:"要做什么直说,我钉耙都磨亮了。"他另只手真的摸向背后的九齿钉耙,金属摩擦声在风里格外清晰,"要是那龙崽子敢耍花样——" "嘘。"安燠抽回手,转身走向崖边。 她蹲下来,将龙鳞轻轻按进海水里。 月光下,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翻涌起来,泡沫像煮沸的奶浆般炸开,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老参的胡须"唰"地绷直,拽着程砚的衣角往后缩:”阿燠!这、这动静不对——" "是龙吟。"安燠站起身,裙裾被浪打湿了半截。 她望着海面中央凸起的水墙,眼尾泛红,"当年我在青丘听族老说,龙啸震海时,便是东海龙王醒转之日。" 水墙"轰"地裂开。 一条银龙破海而出。 它的鳞片比月光更亮,每一片都像打磨过的玉,龙须足有两丈长,扫过崖边时,荒草齐刷刷折成两半。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那根本不是活物的眼,瞳孔里翻涌着星河般的光,像要把人魂魄都吸进去。 "你终于来了。" 龙吟声震得程砚耳朵嗡嗡响。 他下意识把安燠往身后护,钉耙横在胸前,却见她直勾勾盯着银龙,眼眶都红了:"您...您是北海龙君" 银龙的龙须轻颤,扫过安燠发顶时,竟没带起半分风。 它低头,龙吻几乎要碰到她额头:"当年那只总把桂花糖藏在袖筒里的小狐狸,如今倒会藏九印了。" 老参的药锄"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银龙项下挂着的半块玉璜——那纹路和青丘古卷里记载的"龙王信物"分毫不差,顿时急得原地转圈:"夫人!当年害你被雷劈的玄衣人,怀里也有块这样的玉璜!" 安燠没说话。 她伸手触碰银龙的鳞片,指尖刚贴上,龙鳞突然泛起暖光,像在回应什么。 程砚看着她发颤的肩膀,刚要开口,就听银龙又道:"九印归位之日,便是当年那笔旧账清算了时。"它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龙尾拍在海面,炸起十丈高的浪,"你可知,当年是谁在南天门跪着,求了三天三夜,才让雷将暂缓劈下最后那一击" 安燠猛地抬头。 她睫毛上挂着水珠,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您是说..." "吼——" 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龙吟。 银龙的瞳孔骤缩,龙尾一卷将安燠卷到背上:"有不速之客。"它腾空而起,程砚慌忙跳上龙背,老参抱着他的腿尖叫,"抓紧了小狐狸,当年那笔债,该算算了。" 程砚被龙背颠得差点咬到舌头。 他死死攥住龙鳞,低头看见安燠正仰头看银龙,眼神里既有疑惑又有期待。 海风灌进他耳朵,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喊:"夫人!这龙不会把咱们当宵夜吧我钉耙可只打妖怪——" "闭嘴。"安燠拍他手背,耳尖红得要滴血,"这是北海龙君。" 程砚瞪大眼睛。 银龙的龙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它转头瞥了两人一眼,龙吻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像极了哪家贵公子在憋笑。 安燠深吸口气,扶着龙角站起身。 她的狐尾在风里舒展成伞状,银毛被月光镀了层金边。 远处海平线上,另一道黑影正破浪而来,轮廓像座移动的小山。 她望着那黑影,又抬头看银龙,突然笑了:"看来,该我做东,请老朋友们喝杯茶了。" 她话音未落,银龙已载着三人冲向那道黑影。 程砚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却听见安燠在他耳边轻声说:"程砚,等会儿若有危险——" "没危险。"程砚打断她,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有我在。" 龙啸声中,安燠摸了摸胸前的龙鳞。 那鳞片此刻烫得惊人,像团要烧穿心肺的火。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影,终于明白老参说的"旧约"是什么——原来当年的承诺,从来不是龙族背信,而是有人,在更深处,动了手脚。 银龙突然拔高,程砚低头,看见下方海面上浮起半截断裂的锁链。 锁链上刻满梵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条被斩断的蛇。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攥紧龙角:"那是...锁龙链" 银龙的龙吟里带着冷笑:"当年有人怕我翻旧账,便用这劳什子把我锁在北海眼三百年。"它龙尾一摆,锁链"咔嚓"断裂,"现在,该他们怕了。" 程砚瞪大眼睛:"这就是北海龙君" 安燠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程砚瞪大眼睛时,后槽牙差点咬到舌头——他本以为这银龙不过是哪个偷跑出来的小龙崽子,哪承想竟是北海龙君。 海风吹得他后颈发凉,钉耙柄在掌心沁出薄汗,偏生还要强装镇定,指节却把龙鳞攥得发白。 安燠上前一步时,狐尾尖悄悄勾住程砚的衣摆。 她垂眸行礼,发顶的银铃在风里轻响,像极了当年青丘桃树下,小狐狸偷衔桂花时碰响的铜铃。"晚辈安燠,承先祖遗志,今携九印残篇而来,愿重启盟约。"她声音稳得像昆仑山巅的雪,可指尖抵着龙鳞的力道,出卖了掌心的汗——那是她藏在袖中的九印残片,正随着心跳发烫。 北海龙君的龙首垂得更低了,龙息裹着海腥味扑在她发间。"你身上有她的气息,"龙鳞擦过她耳尖,像长辈在摩挲小兽的绒毛,"也有'心印'的力量。"他瞳孔里的星河突然凝滞,"当年那只总把糖霜粘在嘴角的小狐仙,若知道她的血脉传到你这儿,怕是要笑出眼泪。" 安燠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在青丘残卷里翻到的批注——"先祖曾与北海缔盟,龙鳞为信,九印为媒",想起老参骂她"痴儿"时抖落的药渣,更想起程砚给她揉被雷劈肿的脚踝时,嘴里嘟囔的"夫人要是被做成狐裘,我就把南天门的门槛拆了给你垫棺材"。 此刻龙君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她心里那层裹了百年的茧——原来那些被她当做梦魇的雷火,那些被她烧了又烧的残卷,都是有人刻意抹掉的真相。 "若你真能唤醒九印,"龙尾在海面拍出半轮银月,"我北海一族,愿为你再踏中州。" 安燠猛地抬头。 海风卷着咸湿的水雾糊在脸上,她却觉得眼眶发烫——不是委屈,是终于找到支点的踏实。 就像程砚总说的"天塌了有熊顶着",此刻她突然明白,当年的她不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妖,只是被某些人蒙住了眼睛。 她转头看向程砚与老参时,程砚正用拇指蹭她发间的盐粒。"看来咱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咧嘴笑,虎牙在月光下闪了闪,钉耙往肩头一扛,"龙君要是嫌我碍事,我就蹲边上烤鱿鱼——不过先说好,夫人的糖葫芦钱得算在龙宫里。" 老参的药锄"哐当"砸在脚边。 这千年精怪的胡须抖成了乱草,平时总板着的脸此刻红得像蒸熟的胡萝卜:"这一次,不会再输。"他弯腰捡起药锄,指腹重重抹过锄刃上的缺口——那是三百年前他硬闯雷阵时留下的,"当年我护不住夫人的魂,如今护得住夫人的道。" 北海龙君突然甩了甩龙须。 龙鳞震颤的声音像编钟齐鸣,震得程砚耳朵嗡嗡响:"当年锁我的人,如今怕是在南天门数香火。"他龙吻勾起个冷冽的弧度,"他们以为压了我三百年,就能把旧账埋进珊瑚礁——" "轰隆!" 远处海平线突然炸开闷雷。 安燠抬头,只见乌云正像泼翻的墨汁般漫过来,边缘泛着妖异的紫,像极了当年劈她的雷劫云。 程砚立刻把她往身后拽,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夫人,这雷来得邪性——" "是他们来了。"安燠按住他手背。 她望着乌云里若隐若现的金芒,嘴角勾起个程砚从未见过的锋利弧度,"那些怕九印归位的,怕旧约重提的,怕我这条'死过一次的小狐狸'再咬他们脚踝的。" 老参的胡须"唰"地绷直,药锄尖戳进土里三寸:"是玄衣卫的雷纹!当年劈夫人的雷,就是这股子味儿!"他突然从袖中抖出把人参须,”阿燠,我这有三百年的护心须——" "不用。"安燠摸了摸胸前发烫的龙鳞。 那是北海龙君方才趁她不注意塞给她的,说是"给小狐狸的见面礼"。 她转身看向龙君,银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龙君说要再踏中州,可曾见过被拔了牙的老虎" 北海龙君的龙瞳骤然收缩,龙尾拍在海面掀起十丈浪:"当年他们用锁龙链困我,用玄衣卫杀你,用雷火焚尽青丘的盟书——"他仰头长吟,龙吟声震得程砚耳朵发麻,"现在,该让他们看看,被拔了牙的,到底是谁。" 海风卷着腥味灌进喉咙。 安燠望着越来越近的乌云,指尖轻轻抚过程砚手背的老茧——那是他常年握钉耙磨出来的,比她的狐毛暖得多。"程砚,"她轻声说,"你说过天塌了有熊顶着。" "那是自然。"程砚把她往怀里拢了拢,钉耙在掌心攥得死紧,"就算塌的是南天门,我也能给你扛出个窟窿。" 老参突然拽了拽她的裙角。 他举着药锄,胡须上沾了海草,却笑得像捡着了千年野山参:”阿燠,当年你被雷劈得只剩半口气时,我就说'这小狐狸命硬得很'。如今看来——"他瞥了眼乌云里的金芒,"该他们命硬了。" 安燠仰头望向天际。 乌云里已经能看见玄衣卫的飞舟,金漆的"雷"字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铃,那是程砚上个月在市集给她买的,说是"比龙宫的夜明珠好看"。 此刻银铃轻响,混着龙君的龙吟,像极了青丘桃树下,她第一次听见的,来自未来的、胜利的声音。 "是时候让那些人知道,"她轻声道,风把话吹进程砚颈窝,"我不是来求饶的。" 北海龙君突然仰头一声长吟。 龙吟震得海面翻涌,程砚低头,看见海水正裂开一道泛着银光的通道,像被谁用玉尺劈开了天幕。 龙君转头时,龙吻边的须子扫过程砚鼻尖,带起股淡淡的龙涎香:"小狐狸,"他的声音里竟带了点促狭,"你那山神的钉耙,该磨得更亮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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