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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尚未散尽,我们一行人便出了城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两旁,野草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李冶故意放慢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她压低声音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丝绦打转。晨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 有吗我装傻,目光飘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几只早起的白鹭从水田里惊起,展开雪白的翅膀飞向远方。 李哲,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瞒着我什么事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因用力而微微陷入我的皮肤。 阳光透过路旁的梧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睫毛竟也是白色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喉咙发紧,一时语塞。 我... 茶园到了。陆羽沉稳的声音来的正合时宜,算是帮我解了围。 茶园位于一处向阳的山坡上,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茶树像绿色的波浪,随着山势起伏。几个戴着斗笠的采茶女正在茶园中忙碌,她们灵巧的手指在茶树间翻飞,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园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见是陆羽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迎上来行礼。 陆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园主的声音洪亮如钟,脸上的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他引着我们参观采茶、制茶的全过程,不时用手背擦去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这是新摘的嫩芽,陆羽从竹筛中拈起一片翠绿的茶叶递给我看,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需经过杀青、揉捻、干燥等多道工序。茶叶在他指尖微微颤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好奇地观察着炒茶师傅们的动作。他们赤膊站在热气腾腾的铁锅前,古铜色的手臂肌肉虬结,手掌在滚烫的锅中快速翻动着茶叶,动作娴熟得如同在演奏某种乐器。 在师傅的鼓励下,我也尝试着炒了一锅,结果不是火候不够就是翻动不及时,最后把好好的一锅嫩芽炒得焦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炒糊的茶叶散发出一种苦涩的焦味,与周围清新的茶香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李兄也不是无所不能啊,唰地展开折扇,掩面而笑,这炒茶的功夫还差得有点远。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笔法潇洒飘逸。 正午时分,园主热情地留我们用饭。饭菜摆在一张简陋的木桌上,虽然都是农家常见的食材,却做得格外精致:清蒸鲫鱼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腊肉炒笋片油光发亮,一盆野菜汤飘着金黄的油花,还有一碟自家腌制的酱菜。园主特意取出去年珍藏的雨前龙井,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像一群苏醒的精灵。 这茶汤色清澈,香气高雅,回味甘甜,确是上品。陆羽小啜一口,闭目品味,喉结上下滑动。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席间,李冶和陆羽讨论起诗歌创作。李冶认为诗歌贵在真情实感,不必过分追求辞藻华丽;陆羽则强调格律的重要性,认为好的诗歌应该声律和谐,如清泉漱玉。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却又时不时相视一笑,显是多年的知交。 我则和朱放聊起了大唐各地的风土人情。朱放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是个见多识广的。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各地的奇闻轶事,说到精彩处,手中的筷子都成了道具,在空中划出各种轨迹。 朱兄去过长安吗我夹起一片嫩笋放入口中,笋片脆嫩多汁,带着山野特有的清香。 当然,朱放眼中闪过向往之色,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长安城气象万千,东西两市商铺林立,胡商番客络绎不绝。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天竺的宝石,应有尽有。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尤其是上元节时,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不夜天。仕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裙,戴着精美的头饰,在街上游玩赏灯,那场面,啧啧... 我正想多问几句长安城的布局,突然听到的一声闷响。转头看去,陆羽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整个人已经滑到了桌子底下,不省人事。他面前的茶杯被打翻,淡黄色的茶汤在木桌上蔓延开来。 陆羽!李冶惊呼一声,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她迅速蹲下身,扶起陆羽的头。陆羽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失去了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的模样。 园主和工人们乱作一团,有人跑去打水,有人喊着要去请大夫,还有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搓手。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一只受惊的母鸡叫着从我们脚边跑过。 中暑了朱放慌张地问,手中的折扇已经捏得变了形。他蹲在陆羽身旁,用袖子不停地给陆羽扇风,却无济于事。 我赶紧上前,单膝跪地检查陆羽的状况。他的脉搏快而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掌下跳动。我轻轻掀开他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结合他之前说过的腹痛症状,我有了判断。 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想起现代医学知识,我沉着地指挥道:快把他抬到阴凉处,解开衣领,拿些淡盐水来。我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冶焦急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肠胃炎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陆羽的衣袖,指节都泛白了。 他刚才说有点腹痛,我随口编道,同时示意朱放帮忙把陆羽抬到屋内的竹榻上,而且岭南湿热,这种病常见。竹榻发出的声响,似乎不堪重负。 在淡盐水的帮助下,陆羽渐渐苏醒,但依然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像秋风中摇曳的芦苇。 得立刻送他回城找大夫。我斩钉截铁地说。园主连忙找来一副简易担架,但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竹架,我摇了摇头。 我来背他。我主动请缨,蹲下身,让朱放帮忙把陆羽扶到我背上。陆羽虽然清瘦,但成年男子的体重还是让我膝盖一沉。朱放细心地用布带将陆羽固定在我背上,又在我腰间系了一条支撑带。 你行吗李冶担忧地问,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在阳光下像两颗晶莹的钻石。 没问题。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重心,迈出了第一步。山路崎岖不平,我的布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汗水很快浸透了我的衣衫,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汇聚成滴。莫名让我想起大学时参加的马拉松——只是这次,终点线后等着我的不是奖牌,而是一条人命。 走到城里时,我的双腿已经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后背的衣衫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每走一步,肌肉都在抗议,但我咬紧牙关坚持着。李冶不时用帕子为我擦汗,她的手指偶尔碰到我的脸颊,触感冰凉柔软。 肠澼之症。老郎中诊脉后断言,转身从乌木药柜取出一把晒干的马齿苋,需连服三日汤药。他写药方时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如龙蛇游走。我注意到李冶悄悄塞给他一块碎银——足够普通人家半月用度的分量。 我们送陆羽回家安顿好,看着他喝下苦涩的药汤,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晕。今天多亏了李哲。朱放拍拍我的肩。他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才偷偷哭过。 朱放也自告奋勇留下照看,我们告辞时,陆羽虚弱地拉住我的衣袖:李兄今日...他咳嗽着,喉结在瘦削的脖颈上滚动,救命之恩... 快别这么说。我替他掖好被角,丝质的被面绣着精致的联珠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转身时撞上李冶复杂的目光,她迅速低头整理起案几上的药包,白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表情。 回李宅的路上,李冶突然开口:没想到你还懂医术。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不仅能文能武,还通医理... 我心头一紧。方才情急之下暴露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确实太过突兀。正斟酌着解释,她却突然停下脚步。远处太湖的波光粼粼尽收眼底。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今晚太湖有渔火,想去看吗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心头一跳,血液突然加速流动:就我们两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活像个毛头小子。 怎么怕我趁夜把你推下湖她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眼里却带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去,当然去!我忙不迭答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只蜻蜓从我们之间飞过,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色的光芒。 我们来到太湖边。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湖面上渔火摇曳,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让人分不清哪是星光哪是渔火。微风吹过,带来湖水特有的腥甜气息。 渔火比想象的还要美。数百艘渔船在湖面撒开,每艘船头都悬着红纱灯笼,远远望去如繁星坠入凡间。李冶选的观景处是块平坦的礁石,上面铺着她让侍女提前备好的锦褥。桑落酒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带着熟透的桑葚特有的甜腻。 敬你,李冶倒了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今天的英雄。她将其中一杯递给我,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李冶笑得前仰后合,白发在月光下如瀑布般流淌。 我接过酒杯,与她轻轻一碰,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算不上英雄,朋友有难,理应相助。酒液入喉,甜中带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酒过三巡,李冶的脸颊泛起迷人的红晕,在月光下像熟透的水蜜桃。她的坐姿不再那么端正,肩膀微微靠向我,发丝间散发出的桂花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令人沉醉。她突然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 李哲,你家乡...是什么样的她的声音因微醺而略显慵懒,像一只餍足的猫。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飘远: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夜晚灯火通明,比这渔火亮千百倍...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怀念,我们那里有能飞上天的铁鸟,千里传音的小盒子,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李冶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她的手掌冰凉柔软,带着淡淡的酒香: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还有能飞上天的铁鸟她轻笑,却不见嘲讽,你编故事的本事比朱放差多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可爱的川字。 我抓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纤细的腕骨在我掌中跳动:李冶,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一千多年后的未来,你信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像一串银铃在夜空中回荡:你这人,编故事都不打草稿!话未说完,她自己先笑倒在锦褥上:那你岂不是神仙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我无奈地摇头,仰头喝干杯中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 李冶忽然凑近,近得我能闻到她呼吸中的酒香,能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李哲,不管你来自哪里,我...她顿了一下,我喜欢你,喜欢现在的你。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落入干草堆。我倾身吻住她时,尝到她唇上桑落酒的甜香。这个吻很轻,却让我浑身战栗,仿佛有电流从脊背窜上后脑。分开时,她脸颊绯红,眼中水光潋滟,美得让人心碎。 她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手指微微发抖:你...你还没说你的心意呢。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罕见的羞涩。 我也喜欢你,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被你迷住了。这是实话,在那个混乱的穿越初夜,她的出现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骗子,她轻哼一声,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你第一眼明明是被我的胸迷住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我尴尬地咳嗽两声,耳根发烫:这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一只夜鹭从湖面掠过,激起一圈涟漪。 李冶靠在我肩上,我们静静地看着湖光月色。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这一刻,我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驻。 李哲,她突然开口,声音变得严肃,崔明府今天派人来,恐怕不只是想找你聊天。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我掌心画着圈。 我心里一下,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什么意思 我听说...她压低声音,呼吸喷在我耳畔,温热湿润,他在查你的底细。 查我为什么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在寂静的湖边显得格外突兀。 李冶摇头,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不清楚。但崔明府表面儒雅,实则心机深沉。她握紧我的手,你最近小心些,别落单。她的指甲轻轻掐进我的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 我心头涌上一阵不安。如果崔县令真的调查我,很快就会发现岭南李哲根本不存在。到时候我怎么解释说我是从未来穿越来的怕不是要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或者更糟... 回李宅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李冶以为我累了,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边,偶尔用手肘轻轻碰我一下,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互道晚安时,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回到客房,却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随着窗外竹影的摇曳而不断变化。我掏出那个小木雕,在手中把玩。 来到唐朝已经将近月余,从最初的震惊、迷茫到现在的半融入,我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穿越者。但崔县令的调查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我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如果身份暴露,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被当成妖怪烧死还是被当作敌国细作关进大牢 更让我担忧的是,我和李冶的感情才刚刚萌芽,就要面临这样的危机...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远处的太湖在月光下如同一面巨大的银镜,平静而深邃。夜风吹拂着我的脸庞,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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