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粮抵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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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的绝笔血书,如同裹挟着天门关焚城烈焰的余烬,灼烫着萧景琰的掌心,更灼烧着他的灵魂。那字里行间的决绝与悲壮,那以身作薪、焚尽敌寇的冲天火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在他眼前熊熊燃烧!二十万忠魂!一座雄关!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为大晟,为他这个皇帝,争取到了这短暂如露、却又重逾千斤的喘息之机! 成了!天门关焚城阻敌,成功了! 但代价,是山河破碎,是门户洞开! 那用血肉和烈焰构筑的屏障,在北狄三十万铁骑的疯狂反扑下,又能支撑多久! “郑通……粮!朕的粮——!!!” 萧景琰的嘶吼在承乾宫死寂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他如同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困兽,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殿外那浓得化不开的、依旧看不到一丝曙光的夜幕。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那支载着“垃圾粮”、正与时间赛跑、在死亡线上狂奔的车队上!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与此同时。 北疆,雁回关。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关城虽不如天门关险峻雄浑,却扼守着通往帝京腹地的最后一道咽喉要冲。关内,早已乱成一锅粥。从天门关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如同失去了蜂巢的工蜂,茫然、惊恐、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挤满了关城内外。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甲胄破碎,身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尚未干涸的血污。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腹中的轰鸣和虚弱的喘息交织成一片令人心酸的背景音。 雁回关守将周骁,一个面皮焦黄、眼神沉郁的中年将领,站在关墙之上,望着关下如同难民潮般涌来的溃兵和更远处天际隐隐传来的、象征着天门关焚毁的暗红色天光,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足,如今更要面对数倍于己、挟焚关大胜之威、随时可能汹涌扑来的北狄铁骑!更致命的是——粮!雁回关的存粮,连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只能勉强维持半饱,如何供养这数万从天门关溃退下来、早已断粮多日的溃兵! “将军!粮仓……粮仓快被冲开了!” 一个校尉满脸是汗,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那些溃兵饿疯了!已经开始冲击粮仓大门!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周骁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他何尝不知粮草是命脉可若强行镇压这些饿疯了的溃兵,只怕未等北狄攻城,关内就要先爆发一场血腥的内乱! “顶住!告诉他们……” 周骁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命令苍白无力,“援粮……援粮已在路上!朝廷……不会抛弃我们!”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天门关都烧了,朝廷的粮道在哪里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绝望边缘! “报——!!” 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狂喜的嘶吼,猛地从关外传来! “南面!南面官道!有……有车队!好大的车队!打着……打着皇旗!!” “粮!是粮车!!!”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整个混乱的雁回关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极致的渴望和不敢置信的狂喜,投向关城南门方向! 只见尘土飞扬!一支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车队,如同一条疲惫不堪却依旧倔强前行的巨龙,正沿着官道,朝着雁回关城门,艰难而坚定地驶来!车队的旗帜早已被风尘染得看不出颜色,但其中几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明黄龙旗,在昏黄的天光下,刺眼无比! 为首一辆大车的车辕上,趴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他官袍破烂,沾满了泥泞和干涸的、可疑的暗褐色污迹(或许是血迹,或许是霉变的粮屑),脸上被风沙和汗水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嘴唇干裂出血口,眼窝深陷,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在闪烁。正是郑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车辕,对着城楼上呆若木鸡的守军,发出如同破锣般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呐喊: “粮……粮至!奉……奉陛下……旨意……驰援……雁回关……开……开门……!!!” “粮!真的是粮!” “皇旗!是陛下的粮车!”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绝望的关城,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彻底点燃!无数溃兵、守军,甚至城内的百姓,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哭泣!冲击粮仓的混乱瞬间停止,所有人如同潮水般涌向南门!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奋力推开! 郑通的车队,带着滚滚烟尘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霉变、酸腐、土腥气的古怪味道,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入了雁回关! “卸车!快卸车!” 郑通被人从车辕上几乎是拖了下来,他瘫软在地,却依旧挣扎着嘶吼,“分粮!按……按人头分!快……快……”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解脱的神情。 守军和还能动的溃兵,如同饿狼扑食,冲向那些大车。麻袋被粗暴地割开。 然而—— 当里面的“粮食”暴露在空气中时,狂喜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陈粮!颜色灰暗,散发着刺鼻的霉味! 麸皮!豆粕!粗糙得如同砂砾! 甚至还有……混杂着草根、泥沙、颜色诡异的豆饼!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气味! 这……这哪是军粮这分明是喂牲口的饲料!是连猪狗都嫌弃的垃圾! “这……这是什么!” “霉的!都长毛了!” “这玩意儿能吃吗!” “朝廷……朝廷就给我们吃这个! 惊愕、失望、愤怒、被欺骗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无数双眼睛,从狂喜瞬间变得赤红,充满了怒火和绝望!他们为了守卫这个朝廷,在天门关饿着肚子和蛮子拼命,活下来的人,就只配吃这些猪狗食! 人群骚动着,愤怒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刚刚平息的混乱,眼看就要以更猛烈的姿态爆发! “肃静——!!”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猛地炸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守将周骁排开众人,大步走到一辆大车前。他脸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抓起一把灰扑扑、散发着霉味的陈米,又捡起一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酸馊气的豆饼。他看也没看那些愤怒的面孔,猛地将手中的豆饼狠狠砸在地上! “砰!” 豆饼碎裂开来,溅起一片尘土。 周骁的声音如同寒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同处绝境的悲愤,响彻全场: “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听清楚!” “这粮!是霉的!是烂的!是牲口吃的!” “但!” “这是陛下!是咱们的皇帝!在帝都,想尽了天底下最荒唐、最不可能的法子!用光了内库最后一块银子!从蝗虫嘴里抢出来的!!” “从蝗虫嘴里抢出来的,懂吗!河洛、南阳!蝗虫过境,寸草不留!陛下的人,就在蝗虫前面跑!就在蝗虫的翅膀底下!把这些别人当垃圾、当废物、看都不看一眼的东西,抢了出来!运到了这里!” “运到了我们面前!” 周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悲壮: “天门关的弟兄们!杨峥将军!他们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他们饿着肚子!用命!用血!用大火!烧死了北狄前锋!为我们……为整个大晟!抢下了这点时间!!” “现在!这点陛下从蝗虫嘴里抠出来的、发霉的、猪狗食一样的粮食!就摆在我们面前!” “你们告诉我!这粮,能不能吃!” “能不能让我们有力气!拿起刀!守住这雁回关!守住我们身后的爹娘妻儿!守住天门关二十万弟兄用命换来的这点时间!!” 周骁的吼声在关城上空回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愤怒和屈辱的喧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死寂下去。无数双赤红的眼睛,看看地上碎裂的豆饼,看看周骁手中那发霉的米粒,再看看关城之外,那仿佛已经能听到北狄铁蹄轰鸣的方向……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决绝,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一个断了手臂、浑身缠满肮脏布条的溃兵,踉跄着走出人群。他脸上还带着烟熏的痕迹,眼神麻木。他走到一辆大车前,默默地抓起一把散发着霉味的麸皮,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自己干裂的嘴里!用力地咀嚼!粗糙的麸皮刮擦着他的喉咙,他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下,却依旧拼命地往下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溃兵、守军,默默地走上前。没有言语,没有抱怨。他们抓起那些散发着怪味的陈粮、麸皮、豆粕、甚至是坚硬的豆饼!用牙齿啃,用手掰碎,混着泪水,混着血水,拼命地、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将它们塞进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胃里! 关城内,只剩下牙齿啃咬坚硬食物、粗重喘息和压抑呜咽的声音。那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霉变酸馊气味,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残酷的生命力,弥漫在空气中。 周骁看着眼前这无声吞咽“垃圾”的一幕,虎目含泪。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他抓起一块坚硬的豆饼,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豆饼的碎屑和那股难以言喻的酸馊味瞬间充斥口腔,他用力咀嚼着,如同咀嚼着这该死的世道和最后的希望! 能吃! 能咽下去! 能变成力气! 能拿起刀! 能守住关! 能……为天门关死去的二十万弟兄……报仇! 雁回关,这座刚刚还濒临崩溃的关隘,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被这些散发着霉味的“垃圾粮”,硬生生地、以最残酷的方式,重新灌注了一丝……带着血腥和苦涩的、不屈的生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带着雁回关那令人窒息的霉味和悲壮的喘息,飞越千山万水,终于抵达帝都,重重砸在承乾宫冰冷的金砖上。 “报——!八百里加急!雁回关军报!” 信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郑通大人粮队……已于三日前……抵达雁回关!粮……粮已分发至守军及……天门关溃兵手中!” “守将周骁报:将士……虽粮秣粗粝……然感念陛下天恩……士气可用!誓死……守卫雁回!阻敌于关外!不负……天门关忠烈!” “粮……到了” 萧景琰站在御案后,身体猛地一晃!他几乎是踉跄着抢过那份染着风尘的奏报,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得几乎拿不稳! 到了!郑通……竟然真的做到了!在蝗虫的死亡之网下,抢出了那些“垃圾”!送到了雁回关!送到了那些饿疯了的将士手中!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奏报,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个字。当看到“粮秣粗粝”、“将士感念”、“士气可用”、“誓死守卫”这些字眼时,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眼眶瞬间酸涩发热! 成了!他赌赢了!这孤注一掷的疯狂豪赌!用霉变的陈粮、用牲口的饲料,硬生生为这摇摇欲坠的帝国,续上了一口气!为雁回关的守军,注入了一股带着苦涩和血腥的……战意!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奏报末尾,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然,北狄主力,因天门关火焚阻路,伤亡惨重,凶性大发……其一部精锐,约五万骑,由左贤王达延亲率……已绕行阴山小道……星夜兼程……其兵锋……直指……雁回关侧后之‘鹰愁涧’!预计……三日内可至!周将军兵力捉襟见肘,腹背受敌,危殆!恳请陛下……速发援兵!迟恐……关破!” 轰——! 如同冰水浇头! 萧景琰刚刚升腾起的狂喜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蔓延! 达延!北狄左贤王!五万精锐铁骑!绕行阴山小道!直扑鹰愁涧!三日内可至! 雁回关……腹背受敌! 刚刚续上的那口气,瞬间又被一只无形的、更强大的巨手死死扼住! 周骁和雁回关的将士们,刚刚咽下发霉的粮食,拿起残破的刀枪,就要立刻面对北狄最凶悍精锐的雷霆一击!而他们身后……是空虚的帝京!是虎视眈眈的太后和权臣! “援兵……援兵……” 萧景琰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空旷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承乾宫。帝都哪里还有援兵京畿三大营大半掌握在高焕手中!他敢调吗调得动吗调过去,是援兵还是……催命的阎罗!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绝望和冰冷的暴戾,再次攫住了他! 天门关焚城的血火刚刚黯淡,雁回关的烽烟又已点燃! 这龙椅之下,注定是尸山血海!永无宁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眼中那短暂的温热彻底褪去,只剩下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酷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退路! 那就……战!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 萧景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承乾宫厚重的殿门,投向北方那血火交织的天空,一字一句,如同从冰封的血河中捞出: “传旨!击景阳钟!召集在京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即刻入宫!” “朕……要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