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记忆侵蚀
南宫欣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染着每一寸空间。潮湿的水汽凝结成冰冷的珠露,悬挂在嶙峋的钟乳石尖端,偶尔滴落,在寂静中敲打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音。地下溶洞的空气沉滞而厚重,携带着一股万年不见天日的陈腐气息,那是一种岩石被水流经年累月侵蚀后散发的微涩土腥,混合着暗河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刺骨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林默从一片冰冷刺骨的浅滩中挣扎着爬起,带起一阵哗啦的水声。地下水彻底浸透了他腹部的皮毛,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虚弱。第十五次苏醒。劫力透支带来的空洞与乏力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他的意识核心,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但相较于上一次,在轰鸣的坍塌与天命人那冰冷如影随形的追杀中,慌不择路地逃入这未知地下的惊险与绝望,此刻这一点点暂时性的、脆弱的安全假象,已然是难得的恩赐,让他几乎绷断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尽管这松弛本身也充满了不安。 【当前劫力:-66.8/100】 半透明的【劫录】界面悬浮于视野一角,那缓慢跳动的负数数字,昭示着他濒临枯竭的状态。偶尔,【记录生存行为:‘于未知地下环境保持警惕’,劫力+0.5】的提示淡漠地浮现,带来微不足道的补充。他用力甩了甩硕大的狼头,水珠四溅,试图驱散一些昏沉感。幽绿色的狼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小的鬼火,警惕地、细致地扫视着这个偶然撞入的避难所。 溶洞并不宽敞,穹顶低垂,怪石丛生。一些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零星附着在岩壁上,提供了唯一的光源,让这片黑暗不至于绝对。光线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附近怪石狰狞扭曲的轮廓,更远处则沉入一片模糊的昏暗。地下暗河在不远处潺潺流动,水声经过洞壁无数次的折射与放大,变得异常清晰而幽寂,反而更衬出此地的死静。 暂时脱离了那索命般的追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匍匐着爬上一块相对干燥平坦的岩石,粗糙的石面摩擦着腹部的皮毛。他低下头,伸出布满倒刺的暗红色舌头,仔细地舔舐着前爪上一道被尖锐碎石划开的伤口。细微的刺痛传来,但带着一种活着的真实感。他必须利用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尽可能恢复一丝体力和精神。 然而,就在这相对平静的时刻,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的空落感,毫无征兆地、猛烈地袭上心头。 那并非肉体上的疼痛,也不是对再次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更令人战栗的感知——仿佛他存在的基石被悄然抽走了一块,一种源自意识最深处、关乎“自我”构成的缺失感,一种怅然若失的虚无。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试图去回想。 回想那支撑他度过最初几次绝望轮回的、属于人类林默的残存记忆。回想那个模糊的、温暖的、被称为“母亲”的身影。那是他摇摇欲坠的人性最后的支点。 “母亲…”他在心底默念这个词汇,如同吟诵一句绝不能遗忘的咒语。这个词的发音依旧存在于他的认知里,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所有温度、所有情感、所有具体的意义,却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 他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压榨着疲惫的灵魂,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面容。 眼睛…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是如同秋日暖阳般温柔的褐色,还是如同深夜星辰般明亮的黑色记忆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朦胧的暖色光晕,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凝聚成清晰的形状。试图聚焦,便如同用手去抓握流水,只会让那印象更快地散开。 声音…她呼唤自己名字时的语调呢是带着怎样独特的韵律是含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还是带着担忧,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音色和情感特征的“林默”的发音轮廓,干瘪得如同枯叶。 味道…她身上是否有什么独特的气息是厨房里常年浸润的、淡淡的油烟味是某种廉价但芬芳的雪花膏的香味还是阳光下晒过的被子,那一种干燥而洁净的、被称为“阳光”的味道一片空白。只有虚无。无论他如何深呼吸,仿佛能从这溶洞的腐朽气息中分辨出那一丝记忆中的味道,最终都只是徒劳。 甚至…就连那最初无比清晰、曾无数次刺痛他灵魂的“母亲姓陈”这个确切的信息,此刻回想起来,也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陈”…这个姓氏似乎依旧正确,逻辑上他知道这没错,但它却失去了所有与之关联的情感重量和具体意象,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纯粹的、符号化的概念,苍白而无力。 “不…不对…”林默猛地抬起头,湿漉的毛发贴在额前。狼吻微张,露出森白的利齿,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压抑的、无声的惊骇在剧烈鼓荡。 他明白了。 他骤然意识到,每一次死亡,每一次重置,不仅仅是在消耗他那可怜的“劫力”,不仅仅是在重构他这具狼妖的躯体…它还在悄无声息地、不可逆转地…抹除他身而为“林默”的证明! 那些属于人类的记忆、情感、羁绊、所有系统无法理解、无法归类、或许被视为“无用数据”或“错误参数”的东西,正在被这残酷的轮回机制,一次次地格式化、清洗、剥离! 母亲的形象,是他与过去那个世界最深刻、最温暖的连接,是他人性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锚点。而现在,这个锚点正在变得模糊、透明,正在滑向彻底的虚无,连带着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正在从他意识里褪色消失。 一种比面对天命人那杆冰冷长棍时更加深沉、更加根本、更加令人绝望的恐惧,如同脚下突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瞬间将他吞噬。 如果…如果连关于母亲的记忆都彻底消失,那么“林默”还剩下什么一具顶着狼妖皮囊、只知道在死亡轮回中依循本能挣扎求生的空壳一个被系统圈养、用于测试其清除程序的,连自己是谁、为何而战都忘记的…可悲的实验品 “不…不能忘…绝对不能!”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低低的、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呜咽的狼嚎,一种极致的焦虑和恐慌驱使着他,用锋利的前爪狠狠抓挠着身下的岩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刮擦声。他试图用这种物理上的尖锐刺激来对抗那意识层面的、无声无息的侵蚀与剥离。 他拼命地、疯狂地去回忆,试图抓住那些正在加速流散的碎片,哪怕徒劳,也要挣扎。 他想起那间狭小的出租公寓里,那台老旧电脑主机嗡嗡作响的噪音,屏幕上《黑神话:天命人》的登陆界面泛着蓝光… 他想起键盘缝隙里积累的、已经干涸发硬的泡面碎屑… 他想起无数次加班到深夜时,拖着疲惫身躯走到窗前,看到窗外城市零星闪烁的、冷漠的灯火… 他甚至想起了那份令他焦头烂额、最终也没能完成的项目策划案,《荒劫》那个狰狞的logo图案… 这些记忆的碎片依旧存在,但也同样变得苍白、疏离,细节大量丢失,如同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画面损毁的老旧默片,再也无法引起丝毫的情绪波澜。 唯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流失得最快、最彻底,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刻意地、优先地模糊这一切。 焦虑。一种近乎窒息的、毁灭性的焦虑攫住了他。这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我”即将被彻底篡改、湮灭的恐惧。他宁愿再承受十次天命人的长棍贯体之痛,也不愿承受这种记忆被一丝丝抽离、最终变成一个连自己为何物都不知道的存在的终极酷刑! 【记录生存行为:‘于安全环境下进行记忆回溯’,劫力+0.1】 【记录生存行为:‘意识到认知层面侵蚀’,劫力+0.3】 【劫录】界面冷漠地跳动着,精确地记录着他这无比痛苦的“生存”挣扎,甚至因此给予了他微不足道的劫力奖励。这冰冷而绝对的反馈显得如此残酷而讽刺,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啊,你正在丢失你自己,但这挣扎的过程本身,恰好符合“生存”的冰冷定义。系统在乎的,只是“生存”这个行为,而非“谁”在生存。 林默猛地从岩石上站起身,强烈的情绪让他无法再安心休息。他在狭窄的溶洞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厚重的狼爪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骨节粗大的尾巴不安地左右甩动,时而重重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在洞中回荡。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留下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彻底消失! 就像程序员会为至关重要的核心数据设置备份,他必须为自己即将彻底消失的过去,为那个名叫“林默”的人类,设立一个坚不可摧的“存档点”! 他的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了溶洞一侧那片相对湿润、平整的泥土地上。那里泥土细腻,易于刻画。 他伸出右前爪,看着那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爪尖,犹豫了一瞬。然后,他俯下身,开始极其笨拙地、全神贯注地,用那更适合撕碎猎物而非书写的利器,在冰冷的泥地上刻画。 他先是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极其简陋的简笔画人形,圆圈代表头,几条线代表身体和四肢,努力地想让它呈现出女性的轮廓。 在那个人形的旁边,他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用爪尖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汉字—— “陈”。 每一笔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力,狼爪难以掌控精度,字迹显得格外丑陋而挣扎,但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还想写更多,想写下“妈妈”,或者写下“不要忘记”,甚至想写下自己的名字“林默”。但狼妖的爪子根本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笔画,尝试了几下,只在“陈”字周围留下几道混乱无意义的划痕。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没有放弃。他开始围着那个简陋的图案和那个深深烙印在泥土中的“陈”字,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步伐沉重而缓慢。他低垂着头,幽绿的眼瞳死死盯着那两个符号,仿佛要通过视线将它们烧铸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他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如同在进行一场绝望而神圣的仪式,试图将这两个代表着他过去与存在的符号,强行烙印进自己这具野兽躯体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甚至是每一个细胞的本能里! 就在这时—— 咕噜噜… 暗河原本规律潺潺的水流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变化。 远处,深邃的黑暗水道中,传来了某种物体正在涉水而来的、细微却越来越清晰的划水声!那声音缓慢而持续,带着一种目的性,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林默浑身浓密的狼毛瞬间根根倒竖炸起!所有的焦虑、感伤和内部的挣扎被这外部突如其来的威胁瞬间抛到九霄云外,极致的、面对危险的本能警惕再次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顷刻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天命人怎么可能追到这地下溶洞深处来了还是…这万年黑暗的溶洞里,原本就存在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遵循着另一套生存法则的东西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人立而起,用前爪飞快地将附近岩壁上几簇发光的苔藓扯下、碾灭!最后的光源消失,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他将自己强壮的身躯紧紧贴附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最大限度地缩起身体,抑制住所有的呼吸和颤抖,将自身彻底融入这片死寂的黑暗。幽绿的狼瞳在黑暗中缩成了两道最危险、最冰冷的细线,死死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记录生存行为:‘遭遇潜在未知威胁’,劫力+0.5】 【记录生存行为:‘于绝对黑暗中保持隐匿’,劫力+0.8】(持续获取) 劫力在缓慢回升,数字在一点点向着正数爬升。但此刻林默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喜悦。 外部的、直接的威胁再次降临,冰冷而具体。 而内部的、无声的侵蚀却从未停止,甚至因为外部压力的刺激而变得更加清晰可感。 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黑暗深处,岩石的寒气透过皮毛渗入体内。他一边用全部意志力警惕着远处那逐渐靠近的、未知的划水声,判断着其速度、距离和意图;一边却用一只前爪,死死地、用力地抠着地面上那个他刚刚刻下的、简陋而丑陋的“陈”字。 指尖传来泥土的湿冷和坚硬的触感。 遗忘,比死亡更加可怕。 而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更是为了记住,自己曾经是谁。 双重意义上的生存之战,于此地,于此刻,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