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小菠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雍正九年的秋意,是从潜邸西跨院的竹影里渗出来的。不是骤然而至的寒凉,是像砚台里慢慢洇开的墨,先染了竹梢的尖,再顺着青竹的骨节往下爬,最后裹着风,从竹叶的缝隙里漏出来,落在廊下的青砖上,叠出深浅不一的凉意。几竿青竹生得周正,竿竿都透着股韧劲,被穿堂风拂得轻晃时,叶尖扫过檐角的铜铃,叮铃一声,倒让这院子里的静,添了几分活气。 竹影筛下的细碎光影,落在廊下那张紫檀木书案上,宣纸上便有了流动的斑驳。金玉妍正坐在案后,教澜翠写“稳”字。她穿着件藕荷色软缎旗装,领口袖边绣着极淡的缠枝纹,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只在袖口压了圈银线,抬手时才闪一点微光。她握着澜翠的手,指尖搭在那支狼毫笔的笔杆上,力道轻缓却稳当,笔尖在“禾”字的竖钩上顿了顿,墨色便沉沉地凝在纸上,像压了块小石子,没半点飘虚。 “主子,这钩总写不直。”澜翠皱着眉,鼻尖都快凑到宣纸上了。她手里的狼毫笔颤巍巍的,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滴了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墨点。小姑娘才十五六岁,是去年刚从内务府选来的,性子活泛,就是沉不住气,连带着握笔的手都不稳,“您看,又歪了,像被风吹歪的狗尾巴草,一点精神都没有。” 金玉妍放下笔,指尖轻轻按了按澜翠的后心,让她坐直了身子:“写字和站规矩一样,先得把身子立住,笔杆才能稳。你试试,吸气时把气沉到丹田,握笔的手别紧,就像攥着只刚出壳的雏鸟,既要拿得住,又不能伤着它。”她说着,重新握住澜翠的手,慢慢带过:“写‘稳’字要沉住气,‘禾’要立得正,这一竖是根,得扎在纸上;‘急’要藏得深,那心字底得收着,不能露在外面。就像在这府里过日子,越急越容易栽跟头,你越想往前凑,越容易失了分寸。” 她的声音温温的,像院角那口井里刚打上来的水,带着点凉,却又润得人心安。澜翠跟着她的力道,笔尖缓缓划过宣纸,这次的竖钩虽不算笔直,却也少了几分摇晃。小姑娘刚要笑,院外就传来小桃轻捷的脚步声,那丫头是个急性子,脚程快,人还没进门,声音先顺着风飘了进来,带着股子雀跃:“主子!澜翠姐姐!陈格格来了,还带了从圆明园捎来的新茶呢!说是四爷前几日还夸过的好东西!” 门帘被掀起来的瞬间,带进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宣纸动了动。陈格格提着个锡茶罐走进来,鬓边沾了片半黄的竹叶,显然是走得急了,连鬓角的碎发都乱了。她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旗装,袖口磨得发毛,针脚都松了些,领口的盘扣还缺了颗小珍珠,只用根同色的线临时缝了下。可她把那锡茶罐护得紧,双手捧着,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雀跃:“金姐姐,你快闻闻!这是我兄长托人从圆明园带来的雨前龙井,说是今年春上雨水足,茶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四爷前几日在园子里尝了,还说这茶比去年的更清冽呢!” 金玉妍抬眼,见她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星子,便笑着往旁边让了让,指了指案边的绣墩:“快坐下歇会儿,看你跑得满头汗。小桃,给陈格格倒杯凉茶。”她目光扫过陈格格的旗装,没提衣裳旧了的事,只接过那锡茶罐,指尖触到罐身的凉意,便知这茶是仔细存着的。 “可不是嘛,我兄长在园里当差,知道我素来爱喝茶,特意托人快马送来的。”陈格格坐下,接过小桃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才缓过气,“他还说,四爷再过三日就从圆明园回府了,让我早做准备呢。说是园里的差事忙完了,四爷要回府里歇几日,处理些府里的事。” “啪嗒”一声,澜翠手里的狼毫笔掉在宣纸上,洇出个黑沉沉的墨团。小姑娘惊得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道刺耳的声响:“真的四爷要回来了那咱们得赶紧准备!小厨房得提前把四爷爱吃的梅子糕蒸上,主子前几日绣的那个青竹纹荷包也该收好了,还有书房的炭火,得换成最好的银骨炭,去年四爷说普通的炭火烟大,呛得慌……” “荷包不必。”金玉妍打断她,指尖捻起一撮茶叶,对着光看了看。那茶叶条索紧细,色泽墨绿,还带着点白毫,确实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她把茶叶放回罐里,盖好盖子,声音依旧温淡:“高侧福晋在园里伺候着,这几日定是送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她阿玛是大学士,宫里的赏赐也多,定是给四爷备了不少金贵东西。我再送绣活,反倒显得跟风,四爷最厌这个。” 陈格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放下茶盏,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金姐姐,我兄长还说,高侧福晋前几日被四爷解禁后,天天往书房凑。说是之前因为她冲撞了熹贵妃,四爷罚她禁足了几日,这刚解禁,就跟没了魂似的,天天去书房伺候,又是磨墨又是送点心,还亲手给四爷做了件秋罗衫。昨儿四爷见大臣,就穿着那件秋罗衫去的,听说是石青色的,上面绣着云纹呢。” “秋罗衫”澜翠撇了撇嘴,手里的帕子攥得皱巴巴的,“她那针线活,前几日给福晋绣个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的,连个囍字都绣不圆,做的衣裳能穿定是看在她阿玛是大学士的面子上,四爷才给她脸的。我看啊,那件秋罗衫,指不定是她让丫鬟做的,自己只缝了几针,就说是亲手做的,糊弄四爷呢!” 金玉妍没接话,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青竹。风又吹来了,竹叶轻晃,竹影落在她的衣摆上,像添了几笔淡墨。她心里清楚,高曦月的针线活确实不好,但她敢在四爷面前提“亲手做”,就定有她的道理——或许是缝了领口,或许是绣了个小记号,总之,四爷认的是“亲手”这两个字,不是衣裳的针脚。她转过身,看着陈格格:“你兄长还说别的了吗比如福晋的动静” “福晋忙着侍疾呢。”陈格格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同情,“熹贵妃身子不大爽利,说是夜里总咳嗽,还发低热。福晋每日要去碧桐书院外候着,有时等到半夜才能回住处,连喝口热汤的功夫都没有。前几日高侧福晋抢着给四爷递茶,没看清路,差点撞翻了福晋手里的燕窝羹。那燕窝羹是小厨房特意给福晋炖的,说是补身子的,结果洒了一地。福晋虽没说什么,可脸色却不大好看,嘴唇都抿紧了。” 金玉妍心里一动。富察氏素来端庄,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连府里的丫鬟犯了错,只要不是大错,她都不会苛责。能让她动气,定是高曦月越界了。在园里,福晋是主,高曦月是侧福晋,再得宠也该守规矩,抢着递茶本就失了分寸,还撞翻了福晋的东西,这是明晃晃地没把福晋放在眼里。她起身走到妆台前,那妆台是紫檀木的,上面摆着面菱花镜,镜边嵌着几颗小珍珠,是刚进府时四爷赏的。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支素银缠枝莲簪,簪头的花纹磨得有些发亮,是弘历刚进府那年,她生辰时赏的。 “澜翠,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的旧旗装找出来。”她拿起那支簪子,放在手心摩挲着,“就是袖口绣着细竹纹的那件,前几日让你浆洗了,晾在哪儿了” 澜翠愣了,手里的帕子都忘了攥:“主子,那件衣裳都洗得发白了!袖口的竹纹都快看不清了!四爷回来,您怎么也该穿件新的高侧福晋在园里定是做了满箱新衣裳,又是金又是银的,您穿旧的,岂不是被她比下去再说,府里的其他格格也定是备了新衣裳,您穿旧的,显得咱们西跨院寒酸。” “要的就是这份‘旧’。”金玉妍拿起簪子,对着菱花镜晃了晃。镜里的女子眉眼精致,肤色白皙,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沉静。她笑着说:“四爷在园里见惯了高曦月穿金戴银,又是描眉画眼的,我穿得素净些,反倒能让他想起刚进府时的安稳。那时候府里人少,日子也清静,四爷常来这西跨院,陪我坐会儿,喝杯茶,说几句话。再说,我是在府里守着的人,穿得太张扬,倒像是盼着争宠似的,落人口实。福晋本就烦后院争风吃醋,我得让她放心。” 陈格格在一旁点头,眼里露出几分佩服:“金姐姐说得是。前几日我去正院给张嬷嬷送东西,张嬷嬷还说,福晋最烦后院的人争风吃醋,谁要是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她心里有数。上次我穿了件新的粉色旗装,张嬷嬷还说,女孩子家穿得素净些好,太张扬了容易招是非。” 金玉妍眼睛亮了亮,她放下簪子,看着陈格格:“张嬷嬷在正院福晋没回府,府里的事都交给她打理了” “在呢,正院的事现在都归张嬷嬷管。”陈格格说,“我兄长还说,张嬷嬷昨儿还让人给园里捎信,问四爷爱吃的几样菜备好了没,还问书房的炭火够不够。说是怕四爷回府,住得不舒服。” 金玉妍立刻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起件石青色的褙子披上:“澜翠,去取两匹我前几日从库房挑的浅碧色杭绸,那料子软和,天凉了能做夹袄。再把那盒新制的桂花膏带上,就是苏绣坊送来的,说是用新采的桂花做的,润手最好。陈妹妹,你陪我去正院一趟,给张嬷嬷送些茶,也问问府里的安排,看看四爷回府那天,咱们该做些什么。” 陈格格赶紧应了,起身理了理旗装的下摆,跟着金玉妍往外走。潜邸的石板路被秋露打湿,踩上去凉丝丝的,带着点湿滑。路边的菊花落了一地,是昨儿夜里的风刮的,还没人来得及扫。陈格格小声问:“姐姐是想让张嬷嬷在福晋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我听说张嬷嬷是福晋的奶嬷嬷,福晋最听她的话。” “不止。”金玉妍脚步没停,她扶着廊下的栏杆,慢慢往前走。栏杆是红木的,被岁月磨得发亮。“四爷回来,府里的事得提前妥帖。张嬷嬷是福晋的心腹,府里的大小事,她都清楚。我去探探她的口风,也让她知道,府里有我在,不会出乱子——这比说多少好话都管用。再说,福晋在园里侍疾辛苦,我多帮着打理府里的事,福晋心里也会记着。” 正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带着点严厉,在吩咐丫鬟打扫书房:“书房的书架要擦干净,每一本书都要拿下来擦,别留一点灰。四爷看书仔细,要是看见书上有灰,该不高兴了。还有书桌,要擦得能照见人影,笔墨纸砚都要摆整齐,墨要研得细些,别粗了。” 金玉妍轻轻叩了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嬷嬷开门见是她,脸上的严厉立刻换成了笑容,赶紧迎进来:“是金格格啊!快进来,外面风大,仔细吹着。陈格格也来了快进来坐。”张嬷嬷穿着件深褐色的旗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银簪固定着,脸上虽有皱纹,却透着股精明干练。 院里的菊花落了一地,黄的白的,铺了薄薄一层,没人来得及扫。张嬷嬷让小丫鬟倒了茶,自己也坐下,叹着气说:“福晋在园里忙得脚不沾地,昨儿捎信说,熹贵妃夜里总咳嗽,一咳就停不下来,福晋得在园里守着,有时候一整夜都睡不了觉。她让我把府里的事盯紧些,别等四爷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连个干净的住处都没有。” “福晋辛苦了。”金玉妍递过杭绸和桂花膏,双手捧着,姿态恭敬,“这两匹浅碧色的杭绸,是前几日从库房挑的,料子软和,天凉了能做夹袄,福晋回来正好穿。这盒桂花膏是苏绣坊新制的,用的是今年新采的金桂,润手最好,嬷嬷每日打理府里的事,手定是糙了,正好用得上。 张嬷嬷接过东西,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那杭绸,眼里露出暖意:“格格有心了。这料子确实好,软和,福晋穿了定舒服。不像那位高侧福晋,在园里只顾着黏着四爷,连福晋的燕窝羹都敢撞翻。那日我听园里来的小太监说,福晋手里的燕窝羹洒了一地,连裙摆都湿了,高侧福晋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还说‘福晋没事就好,不就是碗燕窝羹吗’,气得福晋脸色都白了。要不是四爷护着,福晋当时就想让人把她拉下去掌嘴。 金玉妍赶紧劝:“嬷嬷别气,高姐姐也是太惦记四爷了,才失了分寸。她年纪轻,性子又急,难免会做错事。等她回府,我劝劝她,让她多体谅福晋的辛苦,给福晋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格格能这么想,真是难得。”张嬷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张嬷嬷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却很温暖。“福晋常说,府里要是多几个像格格这样懂事的,她也能省点心。你不知道,前几日李格格为了争着给四爷送点心,和王格格吵了起来,还打碎了府里的一个青花碗,气得福晋头疼了好几天。四爷回来前,书房的炭火、小厨房的菜,你多费心盯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找我。你办事,我放心。” 金玉妍屈膝道谢,姿态恭谨:“嬷嬷放心,这些事我已经安排妥了。书房每日打扫两遍,上午一遍,下午一遍,书架上的书都擦过了,墨也研好了。炭火备了最好的银骨炭,无烟,还暖和,已经让人搬到书房的偏房里存着了。小厨房那边,我让人把四爷爱吃的梅子糕、水晶肘子、还有那个松仁玉米都备着,只等四爷回来就能开饭。对了,四爷爱喝的菊花茶,我也让人晒好了,装在瓷罐里,放在书房的案上了。” 张嬷嬷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甚:“你办事就是妥帖。对了,陈格格,你兄长在园里当差也辛苦,往后有什么消息,让他尽管捎来。府里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让小厨房给你留着热汤,你也给你兄长送点去,让他在园里也能暖暖身子。” 陈格格红了红脸,赶紧起身道谢:“多谢嬷嬷惦记,我回头一定告诉我兄长,让他好好当差,不辜负嬷嬷和四爷的信任。”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金玉妍见日头西斜,天边染了层橘红色的晚霞,便起身告辞:“嬷嬷,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府里的事,还要劳烦嬷嬷多费心。” “哎,慢走。”张嬷嬷送她们到门口,忽然拉了拉金玉妍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了,“格格是个聪明的,我跟你说句心里话。福晋说了,四爷回来那天,别抢着往前凑,安安静静的就好。四爷在园里忙了这么久,心里定是烦了那些凑跟前的人。他素来念旧,也重情义,你是在府里守着家的人,这份安稳,比什么都金贵——四爷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守着家的人。” 金玉妍心头一暖,屈膝行了个礼:“多谢嬷嬷提点,臣妾记在心里了。” 离开正院时,夕阳已经沉得低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石板路上。陈格格小声说:“姐姐,张嬷嬷这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连福晋的话都告诉你。” 金玉妍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张嬷嬷的话不是白说的,这是福晋在给她递梯子,也是在试探她——看她是不是真的安分,是不是真的懂规矩。在这潜邸里,每一句话都有分量,每一个动作都藏着心思,一步都不能错。 回到西跨院,小厨房已经把梅子糕做好了,装在个白瓷盘里,热气腾腾的,还带着股子青梅的酸香。金玉妍走过去,拿起一块尝了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太甜了,四爷不喜这么甜的。澜翠,去告诉小厨房,再减些糖,多放些青梅末,青梅要选那种酸些的,压一压甜味。” 澜翠应着去了,陈格格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说:“姐姐,我总觉得,四爷这次回来,会对你不一样。你看,张嬷嬷护着你,福晋也提点你,连我兄长都说,四爷在园里偶尔会问起,西跨院的竹子长得怎么样了。” 金玉妍拿起那支素银簪,对着夕阳看了看。夕阳的光透过簪子,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纹,簪头的缠枝莲虽磨得发亮,却依旧透着股韧劲。她笑了笑:“不一样又如何在这府里,今日的不一样,说不定就是明日的祸根。高侧福晋现在得宠,可她太急了,急着抢风头,急着压过别人,早晚要栽跟头。咱们能做的,就是把眼下的日子过稳,把手里的事做妥,等风来的时候,再稳稳地站着——风要是顺,就往前挪一步;风要是逆,就往后退一步,总不能让风把自己吹倒了。” 陈格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我兄长还说,熹贵妃的病好像不轻,太医院的太医换了好几个,都没见好。四爷这几日也愁得慌,夜里还在书房批折子到很晚。” 金玉妍心里一动。熹贵妃是四爷的生母,她的病若是不好,四爷心里定是烦的。这时候,谁要是能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不吵不闹,或许比送什么金贵东西都管用。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张写着“稳”字的宣纸,看了看,又拿起笔,在旁边写了个“静”字。笔尖划过宣纸,墨色沉稳,没有一丝晃动。 三日后,弘历归府的消息传了来。天刚亮,潜邸里就忙了起来,丫鬟太监们来来往往,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透着股子紧张和雀跃。唯独西跨院安安静静的,竹影依旧,铜铃轻响,像没被这股子热闹影响到。 金玉妍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旧旗装,袖口的竹纹被洗得淡了,却依旧清晰。她头上戴着那支素银缠枝莲簪,没戴别的首饰,素净得像株刚洗过的青竹。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个小炭炉,正慢慢煮着新茶。锡茶罐就放在旁边,里面是陈格格带来的雨前龙井,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清冽的茶香漫开来,飘满了整个屋子。 “主子,都去门口等着了!李格格、王格格都去了,连二格格都带着丫鬟去了!咱们也去吧”澜翠急得团团转,手里拿着件石青色的褙子,想让金玉妍披上,“再不去,就晚了,四爷该看不见咱们了!” “再等等。”金玉妍往茶盏里添了片薄荷叶,动作轻缓,“等福晋和高侧福晋先去。咱们是守家的人,不必抢这个先。抢来的热闹,不长久;等出来的安稳,才踏实。” 澜翠还想劝,小桃跑了进来,喘着气说:“主子,正院的人都去门口了!张嬷嬷让小丫鬟来问,您这边准备好了没。” 金玉妍点点头:“知道了,你告诉张嬷嬷,我这就过去。”她起身,把茶罐盖好,提在手里,又理了理旗装的下摆,才带着澜翠慢慢往门口走。 路上,遇到不少丫鬟太监,都急匆匆地往门口赶,见了金玉妍,都纷纷行礼。金玉妍只是微微点头,脚步没停。她走得慢,像在散步,竹影落在她的衣摆上,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远远就看见门口聚了不少人,富察氏穿着件石青色的旗装,领口袖边绣着金线,头上戴着支赤金点翠簪,虽脸色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端庄得让人不敢直视。她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管事嬷嬷,手里都捧着东西,显然是准备给四爷接风的。 高曦月就站在福晋旁边,穿着件银红色的新衫,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金线银线混在一起,晃得人眼晕。她头上戴着支赤金步摇,上面坠着几颗珍珠,走一步晃一下,连鬓边都插着两朵珠花。她正踮着脚往远处望,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 “爷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高曦月小声嘀咕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 富察氏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急什么四爷的马车定是快了,再等等。” 高曦月撇了撇嘴,没敢再说话,却依旧不停地往远处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马车的轱辘声。高曦月眼睛一亮,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裳,脸上露出娇柔的笑容。 马车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口。弘历掀帘下车,他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上面绣着暗纹,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英气逼人。 高曦月率先迎了上去,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几分委屈:“爷!您可算回来了!臣妾都等您好久了!您当心点,地上滑!”她说着,就想去扶弘历的胳膊。 弘历却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扫过高曦月,落在了富察氏身上,语气温和了许多:“福晋辛苦了,在园里侍疾,定是累坏了。” 富察氏屈膝行礼,声音恭敬:“四爷安好,臣妾就放心了。府里一切都好,您不必惦记。” 就在这时,弘历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最后面的金玉妍身上。她穿着素净的旧衣,手里提着个锡茶罐,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株在秋光里守着根的竹,不张扬,不抢镜,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府里,还好” 金玉妍屈膝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托四爷的福,都好。府里的事,臣妾和张嬷嬷都打理妥了,书房的炭火备好了,小厨房也做了您爱吃的菜。这是园里捎来的新茶,臣妾煮了些,四爷尝尝”她说着,把手里的锡茶罐递了过去。 弘历接过茶罐,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微凉的,却很稳。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暖意,驱散了脸上的倦意:“好,尝尝。还是你细心,知道我回来想喝口热茶。”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高曦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富察氏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轻轻点了点头。张嬷嬷站在后面,悄悄松了口气——这位金格格,总算没白费福晋的提点,也没白费自己的心思,这一步棋,走得稳。 金玉妍垂着眼,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石板上还沾着秋露,凉丝丝的。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她在潜邸棋局里,落下的又一步稳棋。四爷今日的温和,或许是念着她守家的辛苦,或许是厌了高曦月的张扬,或许只是随口一句。但无论如何,这一步,她走对了。 往后的路还长,潜邸里的风,时大时小,时顺时逆。高曦月不会善罢甘休,李格格、王格格也会盯着机会争宠,福晋虽提点她,却也不会完全信任她。她得慢慢走,慢慢等,把每一步都走稳,把每一件事都做妥。等熹贵妃的病好了,等四爷的心思定了,等府里的风平了,她再找那个能让她真正站稳的时机 弘历打开茶罐,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茶,还是你懂我。走,回书房,陪我喝杯茶,说说府里的事。” 金玉妍应了声“是”,跟在弘历身后,慢慢往书房走。竹影从她的衣摆上掠过,铜铃又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为她这一步稳棋,轻轻喝彩。她抬起头,望着前面弘历的背影,心里默念着:稳,静,等——这三个字,就是她在潜邸里,最稳妥的路。

其它综合推荐阅读 More+
噬灵书

噬灵书

离唱
吴道的祖上是盗墓世家,60年前,其爷爷在墓室里发现了很多诡异的事情,并将谜团带进了棺材。60年后,吴道发现了爷爷生前留下的铜简,上面记载了各地的风水宝藏和一本诡异..
其它 完结 81万字
柯南之假酒的自我修养

柯南之假酒的自我修养

滚.滚
有一个组织,其中一半成员是卧底,一小半成员是废物,一小半成员在摸鱼,只有极少数成员在忠心耿耿干活。提问,现在你成了那个组织的一员,并且你正是那极少数之一。你现在应该怎么做?回答,谢邀,人在东京,刚刚穿越。遇到这种情况,那肯定是直接摆.....摆放端正心态,继续忠心耿耿为组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认真。
其它 连载 192万字
盲女无双:帝尊,请自重

盲女无双:帝尊,请自重

妩七十七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易千闲挑眉,唇角的笑越发撩人心弦,“大概是知道阿凉在欲擒故纵?所以配合一下。”苏凉冷漠脸,“你才欲擒故纵!”“嗯,我欲擒故纵,我擒的,纵的,全都是阿凉你。”易千闲一朝重生后,便一心扑在了苏凉身上,总惦记苏凉是何种滋味。自把苏凉拐到手里,一日不撩苏凉,他就心痒痒。他总勾她,“阿凉,我这里有个可以快速增长修为的方法,试一下?”实力为零的苏凉小可爱,“嗯?”“双修呀!”“……”滚。
其它 连载 72万字
奇门镇

奇门镇

孙拔裂
那天闲来无事,叼着烟在城南溜达闲逛,路遇一乞丐伸手像我讨钱。我也是无聊,给了一块钱后问道:老头,抽烟么?只看那老乞丐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烟,又是把手伸了出来。递给..
其它 连载 25万字
末世造神计

末世造神计

米饭不加糖
星际壁垒开启,暗能生物进入地球,重生之后的赵楠将再次经历这血腥的一幕,但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像前一世那样苟且偷生,他要努力变强,..
其它 连载 13万字
诸天刀皇

诸天刀皇

黑山狂人
在吞噬星空,完美世界,遮天,盘龙等小说世界来回穿越,目前,吞噬星空正在进行中。刀,为兵中霸者。持之需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天若阻我,我便开天,地若拦我,我便辟地。且看现代青年李牧,持之横行诸天,刀斩神魔。
其它 连载 21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