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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晨曦微露时分，缓缓驶入了终点站——一个潮湿、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海腥与植物蒸腾气息的南方小城。 当车轮最终停止转动，那持续了十数个小时的、令人麻木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时，车厢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反而让习惯了噪音的耳膜有些不适应。 白玉在火车完全停稳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紧闭的眼睫颤动，仿佛从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被强行拉回现实。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是空的，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深深的迷茫，望向窗外完全陌生的站台景象。 灰白色的站台，穿着清凉夏装、步履匆匆的陌生面孔，远处模糊的、带着亚热带风情的棕榈树轮廓，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粘稠湿热的风……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北方城市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铺位边缘，指节泛白。 “到了。”白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平稳。他已经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他们不多的随身行李。“我们下车。” 白玉抬起头，看向白羽。哥哥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和清醒，像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塔。这眼神让白玉慌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有些笨拙地跟着站起身。 随着人流走下火车，湿热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毯子，瞬间包裹了全身，让人呼吸都有些粘滞。站台上嘈杂的方言、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小贩的叫卖……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的侵略性。 白玉下意识地往白羽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低着头，不敢看周围。 白羽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白玉冰凉的手，用身体为他隔开一部分拥挤和窥探。“跟着我，别怕。”他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前广场上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白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光刺激弄得更加不安，身体微微发抖。 白羽没有停留，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护着白玉坐进后座。 “去这个地方。”白羽将手机上的地址递给司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司机是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出租车驶离喧嚣的车站，汇入城市清晨的车流。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低矮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骑楼，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穿着人字拖和宽松衣裤在街边慢悠悠行走的居民，偶尔闪过的、供奉着不知名神只的小小神龛……一切都充满了浓郁而陌生的南国风情。 白玉靠在车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被这陌生的景象吸引，暂时忘却了内心的恐惧。 白羽则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他警惕地观察着路线，确认司机没有绕远路，同时在心里默默规划着接下来的步骤：找到租住的公寓，安置下来，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然后……想办法尽快找到一份工作。 大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门口停下。这里的建筑不高，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环境相对安静，与车站附近的喧嚣形成对比。 白羽付了车费，道谢后，带着白玉下了车。 按照房东之前发来的指引，他们找到了对应的楼栋，爬上略显阴暗的楼梯，来到了位于四楼的一扇防盗门前。 白羽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公寓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个狭窄的过道连接着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里面是一个同样不大的房间，兼具了卧室和客厅的功能。家具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墙壁有些泛黄，但还算干净。 最让白羽心动的，是那个连接着房间的小阳台。正如照片上那样，阳台上摆着几盆有些蔫了的绿植，外面可以看到隔壁楼顶蔓延过来的三角梅，开得正艳，泼洒出一片浓烈的紫红色。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而温暖的光斑。 这里，就是他们暂时的，也是唯一的栖息之地了。 白羽放下行李，走到阳台边，推开玻璃门，潮湿而温暖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植物和阳光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沉闷。 他回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白玉。 “过来看看，白玉。”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这里阳光很好。” 白玉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站在阳台门口，望着外面那片陌生的、却生机勃勃的紫红色花海，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白羽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依旧苍白却仿佛柔和了一点的侧脸，心中稍稍一松。 他走到白玉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着楼下偶尔走过的、步履悠闲的居民，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听不懂的市井声响。 “我们会在这里好起来的，白玉。”白羽轻声说，像是在对他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打气，“慢慢来，不着急。” 白玉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一株许久未见阳光的植物，在小心翼翼地汲取着久违的暖意。 陌生的晨光，透过阳台，照亮了这间小小的、简陋的公寓。 也照亮了两个漂泊至此、伤痕累累的灵魂。 前路依旧迷茫，未来依旧未知。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无声的栖息地。 一个需要他们用时间和勇气，去慢慢填满的，叫做“家”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