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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雨季似乎没有尽头。 闷热，潮湿，天空总是沉甸甸地压着铅灰色的云。雨水时骤时疏，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种黏腻的氛围里。阳台外的三角梅被雨水打得有些零落，那盆绿萝倒是愈发青翠，藤蔓又悄悄探出了一截。 白羽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公寓与超市之间规律地摆动。工作已然熟练，与同事小王也形成了某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他甚至开始记住一些常客的习惯，能提前将他们常买的商品准备好。 这种被琐碎日常填充的生活，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却极为珍贵的安定感。 白玉的状态，在那种缓慢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节奏中，继续向好。他开始会在白羽下班时，走到门口迎接，虽然依旧不说话，但眼神里的光亮确实了一些。 他照顾绿萝更加尽心，甚至尝试着给那只花猫的水碗里添满清水。偶尔，在白羽看书的时候，他也会拿起那本植物图鉴，安静地坐在一旁，一页一页地翻看。 这些细微的改变，是白羽疲惫生活里唯一的甘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从未消失。 那通来自北方的未接来电，像一根刺，始终扎在白羽心里。他偶尔会拿出那个号码查看，犹豫着是否要拉黑，又担心错过什么关键信息。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消耗。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普通的、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傍晚，猝不及防地降临。 白羽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在楼下的信箱里，除了几张广告传单，还发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只用粗黑笔写着“白羽（收）”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冲上了楼，钥匙在锁孔里因为手抖而磕绊了几下才打开门。 “我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白玉正坐在窗边，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安静的期待。但当他看到白羽脸上异常凝重的神色和手中那个陌生的文件袋时，那丝期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白羽没有立刻解释。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深吸一口气，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没有信，没有文字。 只有一叠照片。 最上面一张，清晰地拍下了他穿着超市工装，正在整理货架的背影。背景正是“便利家”超市中山路分店的内部。 第二张，是他下班后，走进这栋公寓楼时被拍下的侧影。 第三张，第四张……都是他在这个南方小城日常生活的抓拍。去菜市场，在邮局外，甚至有一次他带着白玉去附近小公园散步时，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的模糊远景。 拍摄角度隐蔽，但目的明确——监视，以及……宣告。 宣告他们并未真正逃离，宣告那双来自北方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再次锁定了他们。 最后一张照片，让白羽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是白玉。 他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的照片。穿着家居服，侧着脸，望着窗外，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拍摄距离很近，清晰得连他眼睫的弧度都看得分明。 这张照片，无疑是在他们对面的那栋楼里，用长焦镜头拍摄的。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住处，知道白羽的工作，甚至……已经将窥探的触角，伸到了他们最为私密、也最为脆弱的巢穴之内！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白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变形。愤怒、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侵犯的恶心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 黑曜！ 一定是他！ 只有他，会如此执着，如此不择手段！ “哥……” 白玉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白羽猛地回过神，意识到白玉还在这里。他立刻将照片胡乱塞回文件袋，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过身，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什么，”他的声音干涩，“一些……无聊的广告传单。” 但他的脸色和刚才的反应，早已出卖了他。 白玉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个被揉皱的文件袋上，又抬起眼，看着白羽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了惊惶的眼睛。他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白羽冰凉而微颤的手。 他的手掌也是冰凉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传递过来的坚定。 “他……找到我们了，是吗”白玉的声音很轻，带着恐惧，却没有白羽预想中的崩溃。 白羽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慌乱倒影的、却异常清澈的眼睛，忽然意识到，白玉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也……要坚强。他或许依旧脆弱，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惊吓的孩子。 白羽反手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头，无法再隐瞒。 “嗯。”他哑声承认，“是一些……照片。” 白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但他抓着白羽的手却没有松开。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丝……类似决绝的东西。 “我们……要再搬家吗”他轻声问。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白羽因愤怒和恐惧而膨胀的情绪。他看着白玉，看着这个刚刚才开始对这里产生一丝归属感，刚刚才敢独自站在阳台上的弟弟。 再次逃离 像丧家之犬一样，被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从一个城市驱赶到另一个城市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怒火，取代了最初的恐慌。 “不。”白羽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们不搬。” 他拉着白玉，走到窗边，指着对面那栋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的楼房。 “他躲在暗处，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就是想看我们惊慌失措，想逼我们再次逃跑。”白羽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我们偏不。” 他转过头，看着白玉，语气异常坚定：“这里是我们家。我们哪里也不去。” 白玉仰头看着他，看着哥哥眼中那簇在恐惧废墟上重新燃起的、更加炽烈和冰冷的火焰。那火焰仿佛也传递到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一些寒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他应道，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同。 白羽松开他的手，走到门口，再次仔细检查了门锁。又走到阳台，拉严了窗帘，隔绝了对面可能存在的窥视。 然后，他回到客厅，拿起那个文件袋。没有扔掉，而是将其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这不是妥协的证据。 这是仇恨的铭刻。 也是……提醒他必须更加警惕的警钟。 他知道，与黑曜之间的战争，从未结束，只是转换了战场。 以前，是在众目睽睽的校园。 现在，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南方小城。 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守护。 他需要更加主动。 需要想办法，弄清楚黑曜到底想干什么，以及……如何才能真正地，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 夜晚，雨依旧在下。 白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毫无睡意。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白玉也没有睡着，身体微微紧绷，呼吸轻浅。 他伸出手，轻轻环住白玉单薄的肩膀。 白玉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甚至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将额头抵在他的下颌处。 这是一个无声的，依赖且寻求安慰的姿势。 也是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会一起面对。 白羽收紧了手臂，感受着怀中人细微的体温和心跳。 窗外的黑暗里，或许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但怀里的这份依靠，是他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来源。 暗礁已现。 风暴或许即将来临。 但他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他们有了彼此。 有了这个需要共同守护的，小小的家。 而守护，有时意味着，必须亮出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