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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山坳时,竹篱笆外的哭嚎像根细针,猛地扎进程高耳中。 他脚步一顿,腰间药囊撞在腿上,发出闷响——那是方才捆刘虎时沾的泥点,还带着湿冷的腥气。 是产妇王二狗扒着篱笆往院里瞧,额前碎发被风掀起,可这都过了月子了吧 涪翁没接话。 他眯起眼,喉结动了动。 那哭声里夹着股生涩的闷响,像有人攥着喉咙往外挤气——是失了魂的哭,比寻常丧子更瘆人。 他加快脚步,粗麻裤管扫过篱笆上的刺莓,手背被划出细血痕也不觉得疼。 推开门的刹那,腐草混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高差点被门槛绊倒,就见土炕边跪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头发散得像团乱麻,怀里抱着团暗红襁褓。 襁褓边缘垂着截脐带,还凝着黑褐色的血珠——那本该在婴儿落地时就剪断的。 我的儿啊......妇人抬头,眼眶肿得像两颗紫李子,他生下来还哭了两声,怎么突然就......她手指抠进襁褓里,指节发白,连气都没了! 程高凑过去,就着灶台上的油灯往襁褓里看。 婴儿小脸青得像浸了靛蓝,嘴唇乌紫,小拳头攥得死紧。 他伸手探鼻息,指尖凉得发颤——半点气都没有。 还救得回来吗程高喉咙发紧,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涪翁没答话。 他蹲在炕边,枯瘦的手指搭在婴儿腕上。 脉门细得像游丝,几乎摸不到跳动。 再掀开襁褓,婴儿后颈有块青紫色的淤痕——是脐带绕颈时挣扎留下的。 他想起天禄阁《胎产书》里的记载:婴初啼而绝息,多因脐滞血瘀,闭了三关。 试试看。涪翁摸出随身的针囊。 程高这才发现,他今日没带那套常使的银针,而是取了根赤铜色的针——针身泛着暗红,像浸过血。 赤针程高脱口而出。 他曾听涪翁提过,赤针属医道四境中的小成境,专破生死局。 涪翁没理他,先把赤针在灯焰上炙烤。 火星子噼啪跳着,针身渐渐发红,又慢慢褪成暗哑的铜色。 他捏起婴儿后颈的皮肉,针尖悬在穴上方半寸,突然手腕一震——那针像活了似的地扎进去,只留个针尾在皮肤外。 妇人猛地扑过来,被王二狗拦腰抱住。别碰先生!少年急得脸通红,这是救你娃呢! 程高盯着婴儿的小脸。 百会穴是诸阳之会,扎下去该有热感才对。 可婴儿还是没动静,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攥紧药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小身子凉透 涪翁的第二针扎进穴。 两针呈对角,在婴儿额顶形成个极小的十字。 他俯身凑到婴儿鼻前,忽然抬手在婴儿后背轻拍三下。 程高听见的一声,有团淡红色的血沫从婴儿嘴角冒出来。 通了。涪翁低喝。 他指尖在婴儿心口快速点了七下,像在弹拨琴弦。 最后一针扎进穴时,程高看见婴儿的小拳头慢慢松开了。 哇—— 这声啼哭像块烧红的铁,一下撕开了满屋子的阴惨。 妇人挣开王二狗,扑到炕边,把脸埋进襁褓里哭。 眼泪滴在婴儿脸上,小家伙皱着眉头,哭得更响了。 程高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他望着涪翁染了血渍的指节,突然明白前日在林子里,师父说医者不是菩萨时眼里的光——原来慈悲不是软心肠,是能在生死线上硬掰回一口气的本事。 这算不得什么大病。涪翁用布擦净赤针,只是生死一线之间,容不得半分犹豫。他转头看向程高,篝火似的目光烫得人发慌,这是你的第二关——试针活人。 你能做到吗 程高喉头动了动。 他接过赤针时,手比捆刘虎那会儿抖得更厉害。 婴儿还在哭,小胳膊小腿扑腾着,倒比刚才没气时更难下手了。 他咬着牙找准穴,针尖刚要落,手突然一偏——扎在了太阳穴边上! 找死!涪翁一声断喝。 程高只觉手腕一麻,赤针掉在地上。 涪翁弯腰捡起针,指尖在婴儿太阳穴上快速按了三下,婴儿这才没哭出声来。 程高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师父......我...... 错了不可怕。涪翁把针塞回他手里,怕的是不敢再试。他指腹蹭过程高发抖的手背,你刚才怕什么 怕扎死这孩子程高点头。那你该高兴。涪翁笑了,医者有惧,才会慎之又慎。 夜更深了。 三人在院外生了堆篝火,王二狗去河边摸了几条鱼,正架在火上烤。 鱼皮响着,混着松枝的香气飘远。 涪翁坐在石头上,望着跳动的火苗。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青铜印又烫起来了。 残篇的字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诊脉法残篇三几个字泛着幽光——比收程高那日更清晰了些。 看来,我这条路......他低声说,火光照得眼角的皱纹都暖了,不是一个人走的。 次日清晨,三人收拾好行装往山下走。 路过山脚下的小镇时,王二狗突然拽了拽涪翁的衣袖。师父,镇口茶棚有人说......他压低声音,说镇中学馆藏着部《太素脉诀》,是前朝太医院的孤本。 涪翁脚步微顿。 晨雾里,镇门的青石板泛着湿意,隐约能看见安和镇三个褪色的朱漆大字。 他摸了摸怀里的针囊,赤针在囊底轻轻撞了下——像在应和什么。 他说,声音里多了丝程高从未听过的热意,去茶棚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