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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天旋地转! 江岸边,一名刚弯腰掬水的老者,身形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定格的画卷,那捧在掌心的江水,清澈见底,却纹丝不动,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开。 他惊恐地抬眼,望向绵延百里的涪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整条江,死了。 不是冰封的死寂,也不是断流的干涸。 而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 水波凝固在上一秒的形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天神之手生生托住。 一条刚跃出水面的肥鱼,就那么悬停在离水三尺的半空,鱼鳞在晨光下闪烁,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也无法落下。 飘零的落叶,浮在水面,边缘的水痕清晰可见,却再也无法推动分毫。 “水……水不动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三十六村的清晨。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无数百姓从茅屋中冲出,奔至江岸,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毕生难忘。 这片养育了他们世世代代的母亲河,此刻竟像一条巨大的、被施了定身咒的僵硬之蛇,横亘在大地之上。 更可怕的是,这股诡异的静止之力,正在从江水弥漫到空气中。 人们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粘稠,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从凝固的胶质中奋力抽取稀薄的生机。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万斤巨石,沉闷得让人想要发狂。 天地间的元气,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瞬间抽空。 一片死寂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名双目失明的盲童,正孤零零地跪伏在江岸边,小小的手掌紧紧贴着湿润的沙地。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共振。 他闭着眼,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超越年龄的凝重与专注。 许久,他颤抖的嘴唇开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每个惊惧之人的耳中:“江……在屏息。” 不是死了,是屏住了呼吸。 话音未落,盲童已然盘膝坐下。 他无视周围的骚动与惊呼,双手在膝上结印,心神完全沉入体内。 昨夜“万针齐鸣”后,那在他心口点燃的微弱火苗早已熄灭,但他能感觉到,那《针歌》的残音,依旧如余烬中的火星,蛰伏于他的百脉深处。 此刻,他以心为引,催动了那丝残音。 霎时间,一缕几乎不可见的微光,自他丹田升起,并未如往常般顺行周天,而是逆流而上,直冲天灵! 他的脑海中,整个世界变了模样。 涪水不再是水,而是一条横卧天地的巨大经络。 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脉动变得极其、极其缓慢。 每一次搏动,间隔长达半刻钟,沉重而悠长,宛如一头沉眠的洪荒巨兽,在做着最深沉的呼吸。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这缓之又缓的脉动节奏,竟与昨夜“万针齐鸣”时,三十六村万人意志合一,落下的那一记“无针之针”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经络,竟被他们昨夜的意志,短暂地强行牵引、同化了! 盲童的脸色瞬间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猛地睁开那双无神的眼,望向苍穹,低声嘶语,字字惊心:“我们扎的不是穴,是天的命门!” 消息如风暴般传回各村,直达柳妻耳中。 这位在疫病中展现出非凡魄力的女子,听闻此等天地异象,脸上却未见丝毫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村民惊恐的描述,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刀。 “天罚胡说!”她冷然打断了村民的猜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我命令,立刻清查昨夜参与‘无针祭’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七位主祭者,详细汇报他们的身体状况!” 命令一下,各村立刻行动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结果便汇集到她手中。 果然! 参与祭典的村民中,有近百人感到胸闷气短,而那七位站在阵眼的主祭者,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心悸、指尖发麻、头晕目眩的症状。 这正是医家所言,因心神过度投入、共鸣太强,导致的自身气血逆乱之兆! 柳妻将手中的竹简重重拍在桌上,眼中精光一闪,做出了最终的判断:“这不是天罚,是道冲!是我们用针太狠,用力太猛,把这方天地当成了一个急症病人来治,引发了经气的反噬!” 她的诊断,一针见血。 “立刻传令三十六村!”柳妻起身,声音传遍整个院落,“从即刻起,三日之内,禁绝一切针法!任何人不得再以《针歌》引气!所有人,唯许静坐调息,收敛心神。以我等凡人之息,去补这天地一息!” 就在柳妻的命令传遍百里之际,涪水江心,一叶扁舟之上,涪翁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神色无比凝重。 就在江水静止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枚代代相传的医道传承印记,彻底沉寂了下去,如同一颗死星,再无光芒。 然而,印记虽寂,他那通达天地的感知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看”到,一股粘稠、滞涩、充满了压迫感的无形之气,正从涪水上游的万仞峡谷中,如山崩般缓缓压来。 这正是“万针齐鸣”引发的天地反噬! 就像一根针扎得太深、太猛,必然会引起经气的剧烈逆冲! 若任由这股滞气压下,三十六村非但无法恢复生机,反而会被这股反噬之力彻底碾碎! “痴儿,痴儿啊……”涪翁长叹一声,既是赞叹村民们的齐心,又是惋惜他们的冒进。 他泊舟靠岸,看了一眼下游静默的村庄,眼神变得决绝。 他没有下行,反而取过船头一根粗长的竹竿,将其当作拐杖,一步一步,逆着那股无形的气压,徒步向着上游的峡谷深处走去。 他的步伐沉重而稳定。 每踏出十步,涪翁便会停下,右手并起剑指,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以指代针,疾速点出。 天枢、气海、关元、中极、曲骨、水道、归来! 他点的,是人体腹部的七大要穴,亦是这方天地水脉气机的七处关隘! 他以自身数十载的精纯功力为引,将那股自上游压来的庞大滞气,一点一点地牵引、分流,导入脚下江底深不可测的岩石缝隙之中。 他要以一人之力,为这方天地,行一次“泄气导流”之法! 第三日,黎明。 盘坐在江岸边的盲童,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他感觉到,自己心口那片死寂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温热,悄然亮起。 那熄灭的心火,竟如残烛复燃,重新透出光亮。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仿佛能“看见”,天际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裂口,第一缕金色的晨光,如同一根纤细的毫针,轻轻刺破了笼罩大地的死寂。 也就在这一刻,凝固的涪水江面,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涟漪,如同一只沉睡巨兽初醒时,缓缓睁开的眼。 紧接着,下游某个村落里,一个正在熟睡的孩童,在梦中无意识地哼出了一句《针歌》的片段。 他身旁的母亲,原本沉重压抑的呼吸,猛然一畅,仿佛堵塞的管道被瞬间疏通。 村头,一位卧病多日的老医者,猛地翻身坐起,想也不想,右手便按在了自己的足三里穴上,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一口浊气被尽数吐出。 一点涟漪,扩散成一片波光。 一声呼吸,引动了千万次心跳。 一个动作,唤醒了沉睡的本能。 江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恢复了流动。 从涓涓细流,到潺潺作响,再到奔腾不息…… 针未动,气已通! 三十六村的百姓,在经历了三日静坐调息之后,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心跳、他们体内的气机,已经与这方天地达成了全新的同步。 上游峡谷最高的一块礁石上,涪翁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却身形笔挺如松。 他望着下游恢复了奔涌之势的江流,浑浊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喜色。 那股天地反噬的滞气虽被他导入地脉,但那“万针齐鸣”留下的印记,却像一根悬而未决的巨针,依旧高悬于天地之间。 这一针若不能落下,这方天地的气机,便永远无法真正圆融。 谁来落这最后一针 他缓缓闭上双眼,散开心神,试图再次引动天地之气。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撼与不可思议。 他感觉到,四面八方,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气息,正从三十六村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从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的身上升腾而起,如百川归海般,向着同一个地方汇聚——不是向他这位医道大宗师,而是向着下方奔腾的江心某一点! 涪翁死死盯着那个位置,那里空无一人,唯有湍急的江水。 可渐渐的,他看清了。 那奔涌的水波,竟在那个点上,自然而然地旋转、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玄奥的旋涡。 那旋涡的形状……赫然是人体胸前,统管一身之气的“膻中”大穴! 就在此时,风停,云住,万籁俱寂。 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凝聚了整个苍穹意志的“神针”,自九天之上,穿透云层,无声垂落。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是那么轻轻地,点在了那江心水波形成的“膻中穴”之上。 嗡—— 天地,猛地一颤。 仿佛是迟滞了三日的齿轮,终于被拨正。 这一刻,涪水奔流,畅快淋漓;这一刻,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这一刻,三十六村的所有人,无论老幼,都在同一时间,完成了一次深长而舒畅的呼吸。 天地,开始自主呼吸。 涪翁站在礁石之巅,狂风吹拂着他空荡荡的袖管,他却只是紧紧握着拳头,浑浊的双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他仰望苍穹,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醍醐灌顶般的解脱与敬畏。 “原来……从来都不是我们在扎针。” “是道,借我们的手……” “……扎了自己。” 风起,浪涌,天地间再无一根医针。 却似有万手同落,为这苍茫人间,谱写出一曲最宏大、最和谐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