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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急使的马蹄踏碎了小院的宁静,来人翻身下马,竟是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赵篾匠面前,嗓音嘶哑,带着哭腔。 他身上的官服早已被尘土和汗水浸透,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官家仪仗的气度。 “赵神医!郡城出大事了!” 这名急使乃是太守府的亲信,他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三日前,郡城太守李元正批阅公文时,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暴盲。 郡城内所有名医会诊,针灸、汤药用遍,甚至请了道士前来驱邪,皆无半点效果。 如今太守已是粒米不进,日夜惊呼有厉鬼索魂,眼看就要不成了。 “太守大人说了,只要您肯出山,愿以城郊良田百亩相谢!”急使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便见了血印。 良田百亩,足以让任何一个寻常百姓一步登天,成为一方富户。 然而,赵篾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是郎中,是传针的人。” 急使闻言,面如死灰,以为他是不愿出手。 赵篾匠却转身,声音传遍了小小的村落:“王大,李二,带上你们的竹尺和麻绳。孙婆婆,借你的陶碗一用。还有张屠户的柴刀,刘渔夫的鱼篓……” 他一连点了十个人,每人被要求携带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工具——竹尺、麻绳、陶碗、柴刀、鱼篓、簸箕、斗笠、石磨片、灶铲、纺锤。 村民们虽满心不解,但对赵篾匠的信赖早已深入骨髓,二话不说,立刻回家取物。 临行前夜,月凉如水。 赵篾匠独自坐在药圃之中,那株奇异的晶株在月色下流淌着淡淡的金光。 他伸出手,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晶株的根部,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那一道道金线在株体内的流转节奏。 那节奏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在与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又像是在聆听某种来自天地尽头的遥远指引。 次日,赵篾匠一行人抵达郡城。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并未前往气派的府衙,反而领着十名村民,径直走进了城南最破败的贫民窟。 这里污水横流,恶臭扑鼻,与府衙的金碧辉煌恍若两个世界。 他在一处尚算开阔的巷口停下,命人架起随车带来的九口大铁锅,按九宫方位一字排开。 清水注入锅中,他亲自从怀中取出九片莲瓣,轻轻放入锅内,莲瓣在水面中央悠然漂浮。 “按《编筐调》的节奏,敲。”赵篾匠下令。 十名村民立刻会意,各自拿起手边的工具,以锅边为乐器,敲击起来。 竹尺清脆,柴刀沉闷,陶碗嗡鸣……十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奇异的旋律,正是他们编筐糊口时唱了无数遍的《编筐调》。 声波在空气中扩散,荡漾在九口铁锅的水面。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九片莲叶随着敲击声,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轻微颤动。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对着这怪异的场面指指点点,满脸不解。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拄着竹竿的盲眼老丐忽然浑身一颤,干枯的手指猛地指向左前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看见了!左边第二锅……水里有棵树!像……像我小时候家门口那棵老槐树!” 一声惊呼,点燃了全场! 紧接着,又有几个患有眼疾的人断断续续地喊出声来。 “我看见了火!是灶膛里的火光!” “是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手背上有块烫伤的疤……” 赵篾匠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大喜道:“成了!” 此法,正是他师门秘传的“声引神识”之法! 人的眼盲,或许是器官衰败,但视觉的记忆却深藏于神识之中。 通过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便能唤醒这些沉睡的记忆碎片,让其在水中显化出模糊的“幻视”。 他当即命人取来炭笔和纸,将所有围观者描述的“幻视”内容一一记录。 灶火、女人、烫伤的手、摇篮、药碗……无数零碎的画面被拼凑起来,最终,一幅模糊的人脸轮廓跃然纸上。 那是一个面容温婉的中年妇人,赫然便是太守李元正早已失踪多年的幼年乳母! 第三日,赵篾匠终于登门,求见太守家眷。 他没有带任何药箱,只献上了一幅连夜赶绘的炭笔画——画中,一个温柔的妇人正手持药碗,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喂给一个发着高烧的孩童。 “一派胡言!装神弄鬼!”太守的几房妻妾看到这粗陋的画作,又听说赵篾匠是从贫民窟来的,顿时嗤笑出声,斥为妖术,就要将人赶出去。 唯有站在一旁的幕僚程文远,那个曾经参与过谤医闹剧的儒生,此刻却死死盯着那幅画,眉头紧紧锁起。 当夜,病榻上的太守李元正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他仿佛回到了六岁那年,一场高热让他命悬一线。 梦中,乳母陈氏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在煎药时不慎被沸水烫伤了整个手背,水泡都起来了,却只是咬着牙,继续坚持着为他喂服那滚烫的药汁。 那份不夹杂任何利益的温情,是他冰冷的童年里唯一的光。 “陈妈!”李元正猛地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这个他以为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人,这个早已失踪多年的人,原来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结。 他之所以暴盲,正是因为心结郁气攻入眼窍,阻断了经络。 府衙高墙之外,赵篾匠盘膝而坐,当他听到内院传来那一声压抑的哭喊时,嘴角微微上扬。 心结已动,气机便有了宣泄的出口。 他立刻令弟子,取来那只从孙婆婆家借来的陶碗,盛满清水,悄悄置于太守卧室的门外。 碗底,则稳稳地垫着三枚铜钱,上、中、下,成品字形。 此为“三才聚气局”,能引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气机变化。 次日清晨,天光乍亮。 弟子前去查看,只见那碗中清水竟一夜未干,水面之上,一道道细微的水纹如被无形之笔牵引,自动勾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线路图,其终点,赫然直指人体头面部的“睛明穴”! 第四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 赵篾匠亲赴府邸,却依旧没有踏入太守的房间。 他在房外的庭院中,布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十器阵”。 他先用王大的竹尺,自门口到卧房窗下,量了九步九寸的距离;再用李二的麻绳,拉直定下乾坤方位;张屠户的柴刀被他握在手中,对着虚空连劈三次,激发出至刚至阳的破煞之气! 刘渔夫的鱼篓被倒扣在地上,模拟太守头颅的形状;一个破旧的斗笠覆于其上,象征天盖,隔绝杂气。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赵篾匠取出那把黑漆漆的灶铲,在地上画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正是乳母的身影。 他再以纺锤为轴心,将麻绳一端系上,围绕着那地上的身影,不快不慢地牵引了三圈。 此时,午后的阳光恰好从特定的角度斜照下来,纺锤和麻绳的影子,精准无比地投射到鱼篓之上,再穿过窗棂,最终落在了屋内太守的卧床位置! 一切就绪。 赵篾匠深吸一口气,猛然引吭高歌,唱出了那首《编筐调》的最后一句: “金针收官百脉舒——!” 声音仿佛一道惊雷,穿透墙壁。 声落刹那,卧床数日的太守李元正猛地从床上坐起,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虽然眼前仍旧一片模糊,但已有光感! 他看见了窗外摇曳的树影! 第五日夜,程文远一身便服,私下探访了赵篾匠所在的陋巷。 这位饱读诗书的儒生脸上再无傲气,只剩下深深的困惑与震撼。 “阁下,”他躬身一揖,“我熟读医典,从未见过如此疗法。尔等究竟有何凭据,敢以这等俚俗之技,凌驾于圣贤医典之上” 赵篾匠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反请他伸出手腕。 程文远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赵篾匠取来那片粗糙的石磨片,在程文远手腕的寸口处,轻轻按压了三秒。 随即,他将石磨片放入那只盛着清水的陶碗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水中石磨片的倒影旁,竟浮现出一团紊乱的气息,仿佛无数乱丝缠住了一枚铁钩,正是程文远此刻的脉象! 赵篾匠的声音波澜不惊:“您每日申时(下午三到五点)必然咳血,寅时(凌晨三到五点)必定心悸惊醒,对也不对” 程文远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此事乃他最大隐秘,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赵篾匠继续道:“病根,不在你身,在你书房。你书房的西南角,堆满了你毕生批注的《论语》注疏,压住了此地的‘兑金之气’。书也是物,物亦有经络。你日夜诵读,自以为在明理,实则,是把自己困死在了纸里。” 程文远踉跄着倒退数步,眼中满是惊骇与颠覆。 他当夜回到府中,一把火烧了整整三箱他视若性命的注疏手稿,转而从故纸堆里,翻出了一卷蒙尘已久的《诊脉法》残卷,如获至宝。 第七日清晨,视力已恢复七八成的太守李元正,亲率郡城所有官员,以最高规格的仪仗,将赵篾匠一行人送到城门口。 他执意要上奏朝廷,封赵篾匠为“民间国手”。 赵篾匠却再一次坚辞不受。 临行前,他忽然指向城门口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 那石头不大不小,正好在车马出入的要道上,时常有马匹被绊倒。 “大人若真信医道,便请把这块绊马石挪开。”赵篾匠淡淡道,“郡城的地气,亦如人身经络。此石,恰好卡在了对应城东的‘足三里’地气点上。此石在此一日,城东三岁以内的小儿,便会多发跛行之症。算来,已有三年了。” 官兵们半信半疑,但太守一声令下,数名壮汉立刻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青石挖出移开。 奇迹,在当晚就发生了。 城东接连有三户人家狂喜来报,他们家原本走路不稳的幼儿,竟能安稳行走,不再跌跌撞撞! 赵篾匠一行人早已远去。 在城外的山坡上,他回望高大的郡城城楼,晨光熹微,他忽然看到,城楼瓦檐上凝结的露水,正一滴滴落下,在朝阳的折射下,化作无数细小的光针,所有光针的方向,都遥遥指向了涪水的上游。 他嘴角微扬,低声自语:“师父,您的针,已经扎进城了。”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意,他身后,那名村民背篓里的晶株,悄然绽放了第二朵花。 那花洁白如雪,美得不似凡物,更奇特的是,它并未落在枝头,而是凭空悬浮在离枝干三寸的空中,无风自动。 此番郡城之行,耗神巨大,却也让他对师父的‘针’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他只觉浑身经络前所未有的通透,仿佛与天地间的气机都更加契合。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那简陋的竹屋,拿起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木梳,准备梳理因连日奔波而有些散乱的头发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异样感,顺着梳齿,骤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