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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至正四年，夏，钟离太平乡。 烈日如火，炙烤着干裂的大地。田里的禾苗早已枯死，蝗虫过后，连树皮都显得斑驳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陈远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低矮的、糊着黄泥的茅草屋顶，几缕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这是……哪儿” 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抬起手，看到的是一双黝黑、瘦小、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手，绝不是他那个在流水线上操作了无数个日夜，虽疲惫却属于成年人的手。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他的脑海。 元朝……濠州……钟离……旱灾……蝗灾……爹娘饿死……还有一个黑黝黝、额头宽广、眼神里总带着一股不服输劲头的放牛娃——朱重八。 而自己，是和他一起给地主刘德放牛的伙伴，叫“田娃”。 “田娃我穿越了还成了朱元璋的发小！”陈远，不，现在他的身份是田娃了，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作为一个业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历史小说和论坛里的打工仔，他太清楚“朱重八”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明太祖朱元璋，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皇帝之一，出身最卑微，得国最正，手段也最是酷烈。 前世的最后记忆，是流水线刺眼的灯光和永无止境的轰鸣，还有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时那瞬间的解脱与不甘。他叫陈远，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如同沧海一粟，湮灭在现代都市的滚滚洪流中。没想到，再次睁眼，竟然回到了六百多年前，成了另一个即将饿死的“蝼蚁”。 “田娃！田娃你醒啦！”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少年声音从门口传来。光线被一个瘦削的身影挡住。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身几乎无法蔽体的破烂麻布衣，面色焦黄，颧骨高耸，显是长期营养不良。但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眼底燃烧。正是记忆中的朱重八。 他几步冲到土炕边，脏兮兮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半个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貌的野菜团子。 “快，吃点东西！你昨天饿晕过去了，可吓死俺了！”朱重八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关切。 陈远看着他，看着那半个恐怕连猪食都不如的野菜团子，再看看朱重八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前世的冷漠、算计、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眼前这质朴到近乎原始的生存情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一口吃的，可能就是一条命。 他喉咙有些发紧，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半个团子。入手冰冷、坚硬，粗糙的麸皮和不知名的野菜梗硌得手心生疼。 他送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土腥味混合着某种植物根茎的酸涩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粗糙的纤维刮过喉咙，让他几乎想要干呕。但他强行忍住了，努力地咀嚼着，吞咽着。 这味道，是这个世界给他的第一个，也是最真实的烙印。 “重八哥，谢谢。”他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带着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特有的口音。心里却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这救命的半块团子，也谢谢这……重活一次的机会。” 朱重八见他吃了东西，脸上露出憨厚而欣慰的笑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谢啥！咱俩谁跟谁！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陈远慢慢将难以下咽的团子吃完，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冰冷的胃里散开，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朱元璋，未来的洪武大帝，此刻还只是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贫苦少年，会因为伙伴醒来而由衷高兴。 “重八哥，其他人呢”陈远试着根据记忆里的信息问道。 “汤和跟徐达他们去找吃的了，这年头，地里刨不出食，树上都快没皮了。”朱重八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与他年龄不符的愁苦，“刘德家也没多少余粮了，听说又要加租子，这不是逼死人吗……” 陈远沉默着。元末农民的悲惨境遇，他只在史书上读过寥寥几笔，此刻却身临其境，感受着这切肤之痛。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些词汇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随时可能降临的现实。 “总……总会有办法的。”陈远轻声说，既像是在安慰朱重八，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天无绝人之路。” 朱重八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田娃，你病了这一场，说话咋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陈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下意识带出的现代口吻和用词引起了注意。他连忙掩饰道：“可能是饿糊涂了……重八哥，咱们得想办法弄点更像样的吃的，光靠这点野菜团子，撑不了多久。” 朱重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可是有啥办法打猎没弓箭，也没力气追兔子。偷刘德家看管的紧，抓住得被打死……” 陈远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一个现代流水线工人，没什么高深的技能，但信息时代的耳濡目染，总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一些见识。 “重八哥，我记得东边那个小山坡后面，有条快干涸的小河沟，旁边是不是长了不少灰灰菜和马齿苋那种野菜虽然味道不咋样，但好歹能吃。还有，河沟淤泥里，说不定能摸到点泥鳅或者河蚌”陈远回忆着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并结合自己有限的野外知识建议道。他知道光靠植物蛋白不行，必须想办法补充点别的。 朱重八眼睛一亮：“对呀！俺咋没想到河沟！以前水多的时候还有鱼呢！现在水浅了，摸泥鳅说不定能行！田娃，你这脑子果然好使了！” 看着朱重八兴奋的样子，陈远也勉强笑了笑。这只是最低限度的生存智慧，但在如今这境地下，却显得无比宝贵。 休息了片刻，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陈远在朱重八的搀扶下，走出了这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外面阳光刺眼。破败的村庄，枯死的树木，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构成了一幅残酷的末世图景。风吹过，卷起干燥的尘土，带着死亡的气息。 陈远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灼热而污浊的空气，胸口一阵发闷。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穿越了，成了朱元璋的发小，这开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或许能亲眼见证，甚至参与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不幸的是，这个时代太苦了，生存下去，本身就是一场严酷的考验。 而且，他熟知历史走向。他知道眼前的朱重八，未来将会走过怎样一条布满荆棘与鲜血的道路，知道那些此刻一同放牛、嬉戏的伙伴，未来大多难以善终，也知道这位看似重情重义的朱重八，在登上权力顶峰后，会变得何等猜忌和冷酷。 辅助他自己一个现代小工人，能做到吗改变历史他不敢想，那牵扯的因果太大。或许，就像之前构思的那样，尽力做一个“催化剂”和“润滑剂”，在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稍微推动一下进程，让这条通往大明帝国的道路上，少一些血腥，多一些……人性 他看着身旁因为找到一点食物希望而略显兴奋的朱重八，那个未来“高皇帝”的影子，此刻还完全看不到。 “走，田娃！咱们去找汤和他们，一起去河沟看看！”朱重八拉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陈远应了一声，迈开了虚浮的脚步。 活下去，先想办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才能知道这条意外得来的性命，究竟能在这煌煌史册上，留下怎样微不足道，却又独属于他陈远的一笔。 他的明朝生涯，就从这半个野菜团子，和身旁这个名叫朱重八的少年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