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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咽喉之地，盐漕重镇，商贾辐辏。田娃的到来，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少数随从，入住于运河畔一处不起眼的官驿。他没有立刻召见地方官员，而是先行微服，漫步于十里繁华的街市，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 码头上，漕船林立，脚夫如蚁；街巷间，店铺栉比，叫卖不绝。金银铜钱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田娃也敏锐地注意到，在一些挂着“官兑”小旗的店铺前，偶尔能看到商贩拿着宝钞进行结算，尤其是在几家规模颇大的盐号和绸缎庄，宝钞的使用似乎更为频繁。这印证了密报所言，商人对宝钞的接受度，确实在自发地提升。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田娃通过毛骧安排的暗线得知，扬州商界对于即将推行的“特许商会”，态度分化严重。 以“永昌盐号”东家沈万金为首的一批新兴盐商，对特许商会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们多是在宝钞推行后才迅速崛起，与旧有的、依赖现银交易的盐商世家存在竞争。沈万金甚至主动派人暗中接触田娃的随从，表达了“愿为伯爷马前卒，共襄宝钞盛举”的意愿。 而另一派，以掌控扬州半数以上钱庄、票号的“汇通天下”东家赵德柱为首的传统金融势力，则对特许商会充满警惕和抵触。他们的利益根植于旧有的银钱兑换、异地汇兑和高利贷业务，宝钞的推广，尤其是特许商会可能获得的票据流通和再贷款权限，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根本。赵德柱等人正在暗中串联，试图阻挠商会的建立，或至少在其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把控主导权。 还有一派则是观望者，如一些经营绸缎、瓷器、药材的大商户，他们既看到了宝钞带来的便利，又担心政策反复，更不愿轻易卷入沈、赵两派的争斗，态度暧昧。 摸清了基本情况，田娃这才正式以钦差身份，在扬州府衙召见了知府、盐运使以及城中数十家有头有脸的商贾。 府衙大堂内，气氛微妙。官员们毕恭毕敬，商贾们则神色各异，有的热切，有的冷漠，更多的则是谨慎的打量。 田娃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公布了组建“扬州宝钞特许商会”的旨意以及章程草案。他强调了商会的权利，如票据流通、税收优惠、优先采购等，也明确指出了其义务和监管要求。 话音刚落，沈万金便率先出列，躬身道：“伯爷明鉴！宝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小人等期盼已久！组建商会，规范行事，正是我等商贾所愿！小人愿倾尽所有，支持伯爷，支持商会！”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赵德柱则慢悠悠地捋着胡须，不阴不阳地道：“伯爷为国操劳，小人等感佩。只是……这商会之权责，似乎过大。票据流通，若管控不力，恐生伪钞之患；再贷款之权，若被滥用，则与民间钱庄何异甚至可能扰乱市面银钱秩序。小人以为，还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他句句在理，却字字暗藏机锋，意在拖延和限制。 其他商人大多沉默，目光在田娃、沈万金和赵德柱之间逡巡。 田娃心中冷笑，知道赵德柱这是在以“风险”为名，行阻挠之实。他面色不变，平静回应：“赵东家所虑，章程中已有应对。伪钞之患，自有工部最新防伪技术及锦衣卫稽查应对；再贷款之权，亦有严格抵押与额度限制，旨在解决商会成员正当经营之需，绝非放任自流。至于扰乱秩序……”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沉，“如今市面上，高利盘剥、劣钱充斥，难道就不是扰乱秩序组建商会，正是要整饬秩序，引导金融归于正途！” 他不再给赵德柱反驳的机会，直接宣布：“陛下旨意，商会必行！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商议可否，乃是告知如何行之！商会首任会长、副会长及理事，将由本官根据诸位平日信誉、实力以及对宝钞之态度，协同府衙共同拟定名单，报请陛下御批！望诸位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这便是钦差的威严，不容置疑。赵德柱脸色微变，不再言语，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沈万金则面露喜色。 接下来的数日，田娃异常忙碌。他仔细核查扬州各大商号的背景、经营状况、纳税记录，尤其是他们对宝钞的实际使用情况。他拒绝了所有私下拜会和宴请，关起门来与知府、盐运使以及暗中调查的锦衣卫汇总信息。 最终拟定的名单，沈万金因其对宝钞的积极态度和雄厚的盐业资本，被提名为副会长（会长暂由盐运使兼任，以示官方主导）。而赵德柱的“汇通天下”虽然实力雄厚，但因态度消极且有暗中阻挠的嫌疑，仅获得一个普通理事席位。名单中还包括了几家在绸缎、漕运行业中声誉良好、且已开始尝试使用宝钞的商号东家。 名单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沈万金一派人弹冠相庆，赵德柱则称病不出，其掌控下的多家钱庄，开始出现暗中提高宝钞兑换手续费、拖延兑付的小动作，试图给新成立的商会制造麻烦。 田娃对此心知肚明，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授意沈万金，利用商会平台，迅速开展了几笔以宝钞结算的大宗盐业和绸缎交易，并确保流程顺畅，兑付及时，以此向市场展示商会的效率和信誉。 同时，他通过知府衙门，对几家恶意抬价的钱庄发出了严厉警告，并令其限期整改。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扬州的商界激烈上演。田娃稳坐钓鱼台，一手用利益引导合作者，一手用强权压制反对者，小心翼翼地平衡着各方势力，推动着“特许商会”这艘新船，在充满暗礁的商海中，艰难。他知道，扬州的成败，将直接影响宝钞制度未来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