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油坊重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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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关外辽河畔有个赵家油坊，掌柜的叫赵老疙瘩，五十多岁，矮胖身材，圆脸小眼，见人三分笑，背地里却是个心黑手狠的主儿。 油坊里有口百年老槌，三人合抱粗的硬木制成，悬在梁上，榨油时由几个伙计合力拉动，落下时地动山摇。老辈人说这槌子成精了，每逢月圆之夜会自己微微晃动，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纵。 油坊工人里有个叫马三的，三十出头，山东逃荒来的，老实巴交，干活肯卖力气。赵老疙瘩却总看他不顺眼，因马三有回撞见他往油里掺米汤，虽没敢声张，赵老疙瘩却总觉得这汉子眼里藏着事儿。 这年腊月里，天寒地冻，辽河封了尺把厚的冰。赵老疙瘩克扣工钱，马三忍不住顶了几句，被赵老疙瘩记恨在心。 当晚榨油收工，众人陆续离去，赵老疙瘩却叫住马三：“后院那堆豆饼还没收，你留下收拾妥当再走。” 马三不敢违逆，只得留下。夜深人静时，赵老疙瘩悄悄溜回油坊，见马三正在收整最后几块豆饼，便蹑手蹑脚走到悬槌的机关处，猛地松开绳索。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重槌落下，正砸在马三背上，当场将他压成了肉饼。 赵老疙瘩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这才费力地拉起重槌，将马三的尸身拖到后院，扔进了废弃的枯井中，上面又压了几块石磨盘。回转身，他提水冲洗了地上的血迹，自言自语道：“这下清净了，谁让你多嘴多眼。” 却说这马三死后，冤魂不散，附在了那口重槌上。从此油坊便开始闹鬼。 先是赵老疙瘩每晚做噩梦，总梦见重槌朝他压来，惊出一身冷汗。后来油坊里夜半常闻哭声，如泣如诉。伙计们早起上工，常看见那重槌无风自动，微微摇晃。 最奇的是，油坊里榨出的油都带了一股腥味儿，顾客纷纷退货。赵老疙瘩心急如焚，请了镇上的神婆来看。 神婆绕着油坊转了三圈，掐指一算，脸色大变：“赵掌柜，你这油坊里压死过人吧冤魂附在重槌上了！” 赵老疙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胡说什么！我这儿干干净净，哪来的人命” 神婆摇头：“既你不认，老身也无能为力。只是这冤魂不散，迟早要寻主报仇。”说罢便匆匆离去，连钱都没要。 不出半月，赵老疙瘩的独子赵宝柱来油坊玩耍，不知怎的溜达到了重槌下。当时正值午休，坊中无人，那重槌竟自己落下，幸亏伙计老王头回来取烟袋，眼见情形不对，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孩子滚到一旁，重槌擦着他们的衣角落下，震得地面颤动。 赵老疙瘩闻讯赶来，见儿子吓得面如土色，自己也后怕不已。当晚，他偷偷备了香烛纸钱，到后院枯井边祭拜，低声告饶：“马三兄弟，是哥哥一时糊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赵家吧。明日我就给你超度，厚葬立碑。” 说来也怪，此后几天，油坊竟安稳了些。赵老疙瘩以为事已平息，便又把许下的愿忘在了脑后。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烧纸祭祖。赵老疙瘩喝了点酒，早早睡下。半夜里，忽被一阵“吱呀——吱呀——”声惊醒，循声望去，只见窗外那口重槌竟自己在半空中摆动，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纵。 赵老疙瘩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喊人，却见重槌忽然转向，直冲他的卧房飞来。“轰隆”一声，墙壁被撞出个大洞，重槌悬在床前，微微颤动。 这时，槌身上浮现出一个人形，正是马三的模样，却七窍流血，面目狰狞。 “赵老疙瘩，你还我命来！”冤魂嘶吼道，声音如同砂纸磨擦，听得人毛骨悚然。 赵老疙瘩连滚带爬跌下床，磕头如捣蒜：“马三兄弟饶命！我明日就给你迁坟厚葬，请和尚道士超度，供养你的家人...” “晚了！”马三冤魂喝道，“我尸身被你压在井中，魂魄附在这槌上已半年有余，今日中元鬼门开，我定要讨回公道！” 说罢，重槌猛地抬起，就要向赵老疙瘩砸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门外一声大喝：“孽障住手！” 但见一个白发老者闯入院中，身穿萨满神袍，腰系铜铃，手持神鼓，正是当地有名的刘萨满。 原来油坊伙计老王头那日井边偷听到赵老疙瘩的告饶，心知有异，见近日怪事频发，悄悄请来了刘萨满。 刘萨满击鼓摇铃，唱起神歌：“天地有正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马三你若杀人，便成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重槌悬在半空，微微颤抖，马三的冤魂显形哭诉：“萨满大人明鉴！我死得冤啊！这赵老疙瘩故意害我性命，抛尸枯井，我不甘心！” 刘萨满叹道：“你的冤情我已知晓。赵老疙瘩作恶，自有阳间律法和阴司报应，不该由你私刑报复。你若信我，我为你申冤超度，助你转世投胎。” 马三冤魂沉默良久，重槌缓缓落下地面。刘萨满当即让赵老疙瘩取来纸笔，写下认罪书，画押按手印。又让人搬开枯井上的石磨，取出马三遗骸，沐浴更衣，置办棺木。 次日，赵老疙瘩被送官查办，最终判了二十年监禁。马三的灵柩则被送回山东老家安葬，赵家出了大洋抚恤。 刘萨满为马三做了三天法事超度。最后那口重槌被卸下，锯开时，木质中竟渗出血一般的红色汁液。刘萨满让人将木头烧成灰，撒入辽河，从此油坊才安宁下来。 后来有人说，曾在月明之夜看见河面上浮着两个人影：一个是击鼓唱神的萨满，另一个躬身作揖的汉子，像是马三的模样，随后化作清风散去。 赵家油坊换了新主，重整旗鼓，但那口重槌的传说一直在当地流传。老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纵是隐秘的恶行，也逃不过天理昭彰。 而那刘萨满死后，人们为他立了小庙，香火不断。据说有冤情的人去烧香祷告，往往能梦遇指点。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