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糕屑轻掷辱暗生,闲气渐成祸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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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夏婆子听了外孙女儿蝉姐儿传来的消息,如同心头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又是惊怒,又是惶恐。 惊的是艾官那小蹄子竟敢在背后捅刀子;怒的是自己一番“忠心为主”竟落得如此下场;惶恐的则是探春姑娘素来精明严厉,若真追究起来,自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她当下便按捺不住,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就要立刻去找艾官对质,又想着干脆跑到探春姑娘跟前去哭诉喊冤。 蝉姐儿年纪虽小,到底在探春房里当差,见识了些眉眼高低,忙一把拉住,急道:“我的好姥姥!您这会儿昏了头不成您这么气汹汹地去找艾官,她岂会认账若闹到三姑娘跟前,您又怎么说难道能说是听我传的话不成那岂不是把我也牵扯进去,更是叨登得人人皆知,越发不好了!我告诉您这话,是让您心里有数,私下里防备着些,别着了人家的道儿。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三刻,非要立刻见个分晓呢” 夏婆子被外孙女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坐在那里,兀自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不休。 正当这婆孙俩在厨房院墙根下嘀嘀咕咕、愤愤不平时,忽见院门口探进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来,不是芳官是谁 她扒着门框,也不进来,只笑嘻嘻地朝着厨房里掌勺的柳家媳妇喊道:“柳嫂子!柳嫂子!” 柳家的正在灶台边忙活,听见叫声,抬头见是芳官,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前道:“哎呦,是芳姑娘!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油烟气儿的地方来了可是二爷有什么吩咐” 芳官依旧倚着门框,脆生生地笑道:“可不是二爷吩咐!宝二爷说了,今儿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爽口些好,只别搁上香油,弄得腻腻的就不受用了。” 柳家的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知道了,知道了!二爷的口味我晓得,保管做得清爽可口。” 她应了差事,又见芳官站在门口,便热情地招手道:“芳姑娘,既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你不嫌我们这地方脏,进来逛逛岂不好” 芳官这才笑嘻嘻地迈步进来,她那身鲜亮的衣裳,与这烟熏火燎的厨房显得格格不入。她刚站定,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婆子手里正托着一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糕,从外面走进来。 芳官到底是小孩心性,见了吃食便有些嘴馋,加之近日在宝玉跟前得脸,行事愈发随意,便玩笑着对那婆子道:“这是谁买的热糕瞧着倒好,先赏我尝一块儿罢!” 话音未落,一旁的蝉姐儿眼疾手快,一把从那婆子手中将整碟糕都接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扬起下巴,斜睨着芳官,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和酸涩,冷冰冰地道:“这是别人花钱买的!你们什么好的没有,还稀罕我们这点子粗陋东西” 这举动和话语,无疑是当面给芳官没脸。芳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闪过一丝愠怒。 柳家的在一旁看得分明,她素知芳官是宝玉跟前新晋的红人,正愁没机会巴结,见蝉姐儿如此不给面子,生怕芳官着恼,忙打圆场,笑着对芳官道:“芳姑娘,你爱吃这个不值什么!我这儿才有刚买下的,本是留给你五姐姐(指柳五儿)吃的,她身子不爽利,还没动呢,干干净净的收在柜子里。我拿给你吃!” 说着,便转身从碗柜里取出一碟同样式样的糕,殷勤地递到芳官手里。 这还不算,柳家的又满脸堆笑地对芳官道:“好姑娘,你略等等,我这就进去,现把火捅开了,给你顿一碗上好的茶来,就着糕吃才香甜!” 一面说,一面真的转身进了里间,去生火沏茶,那副巴结讨好的劲儿,与方才对蝉姐儿的冷淡判若两人。 芳官手里拿着柳家给的糕,再看蝉姐儿那副护食的戒备模样和嘲讽的嘴脸,心头那股被赵姨娘打骂的委屈、以及此刻被轻蔑的怒气交织在一起,顿时化作了一种极度的逆反和炫耀心理。 她故意将手中的糕举到蝉姐儿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种夸张的、不屑一顾的神情,嗤笑道:“哼!谁稀罕吃你那碟破糕!难道我这个就不是糕了不成我方才不过白说一句顽笑话罢了,便真是你跪下来磕头求我吃,我还不屑呢!” 说着,她竟像是要证明自己多么不稀罕似的,用手将碟子里那松软香甜的糕,一块一块地掰碎,然后随意地抛洒向院中啄食的雀鸟,口中还笑嘻嘻地对里间的柳家媳妇喊道:“柳嫂子,你莫心疼!这碟糕算我吃了,明儿我回来买二斤还你!” 她这举动,分明是拿着柳家的东西作践,来打蝉姐儿和她背后夏婆子的脸。 那糕屑纷纷扬扬落下,雀儿争相啄食,芳官脸上是恣意的笑,仿佛这般的浪费与轻狂,方能显出她的得意与身份。 蝉姐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怔了半晌,才咬着牙,瞅着芳官,发出几声冰冷的笑,话语像刀子一样甩出来:“好啊!真真是能耐了!雷公老爷在天上也是有眼睛的,怎不降个雷劈死这起作孽糟蹋东西的!她还敢在这里气我我算个什么东西,自然不能跟你们比!你们又有人上赶着进贡,又有人抢着当干奴才,溜溜地跟在你后头奉承,指望着能得个好儿,帮衬着说句话儿呢!” 她这话,指桑骂槐,既骂了芳官轻狂作孽,也狠狠刺了柳家的一刀。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媳妇婆子们,见这两个小祖宗又掐了起来,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纷纷出声劝解:“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们!少说一句罢!天天见了面就要咕咕唧唧掐一阵,也不嫌累得慌!” 有几个机灵见机的,见双方剑拔弩张,情知不妙,生怕卷入是非,干脆脚底抹油,拿起脚来悄悄地各自走开了,躲了个干净。 当下蝉姐儿见众人如此,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十分得罪正得势的芳官,只得把一肚子恶气强行咽下,一面恨恨地咕嘟着谁也听不清的咒骂,一面扭身端着那碟原封未动的糕,气冲冲地走了。 这场发生在厨房、因一碟糕而起的短暂交锋,看似是小女儿家的口角意气,实则映照出这府里下人之间,因着各自依附的主子、各自的利益算计,而衍生出的种种攀比、倾轧与暗潮汹涌。 我后来听小丫头们当趣闻说起,心中却无半点笑意,只觉这园子里的关系,愈发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了。 芳官这般不知收敛,今日得罪了蝉姐儿,便是得罪了她背后的夏婆子,乃至更多心中不平的婆子,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更要步步荆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