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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在前引路,孙妙青带着春桃、春喜,主仆三人沿着宫道,缓缓走向春熙殿。 春桃和春喜两个丫头,眼珠子几乎不够用。 她们一路低声交谈,对这皇宫的富丽堂皇惊叹连连,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妙常在,春熙殿到了。” 随着小太监一声通报,孙妙青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朱红的宫墙高耸,上面覆盖着金黄的琉璃瓦,在午后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殿前两棵高大的海棠树枝繁叶茂,可惜季节不对,并未开花。 整个宫殿瞧着确实气派。 但也透着一股子久无人居的冷清和寂寥。 “真漂亮啊!”春桃到底是小丫头心性,没忍住,压着嗓子惊叹,“小主,这可比咱们在苏州的宅子气派多了!” 引路的小太监耳朵尖,立刻接上话,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春桃姑娘好眼力。这春熙殿可是皇上登基时,特意下旨重新整修过的,用的料都是顶好的。” 孙妙青闻言,心中冷笑一声,跟明镜似的。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特意整修,不过是当年为了填充后宫,给新人们准备的屋子罢了。 这春熙殿在西六宫里位置最是偏僻,离皇帝常住的养心殿,隔着十万八千里。 说白了,就是个包装精美的高级冷宫预备役。 她这个“妙常在”的位份,从下往上数倒数第二级,能分到一宫偏殿,而不是跟人合住一个主殿,已经算是内务府看在她哥哥苏州织造的油水上,格外开恩了。 思及此,孙妙青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职场上,被分到边缘部门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先没了斗志。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排太监宫女应声而出,齐刷刷跪了一地。 为首的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唱喏:“妙常在到——” “奴才(奴婢)恭迎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声音洪亮,倒是训练有素,给她这个新来的小主做足了场面。 “都起来吧。” 孙妙青的声音清清淡淡,目光却如同一道精准的扫描仪,不着痕迹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 这就是她未来在这宫里,明面上的全部班底了,她的初创团队。 引路的小太监见交接完毕,立刻躬身道:“小主既已安顿,奴才便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孙妙青朝春桃递了个眼色。 春桃瞬间心领神会,快步上前,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已经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那小太监的袖子里。 小太监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捏了捏,眼睛骤然一亮。 脸上的笑容顿时真挚了十倍。 他凑近一步,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道:“小主,咱们这春熙殿,往北走一箭之地,就是太后娘娘颐养天年的寿康宫。太后娘娘喜静,您平日里……多留心着些。” 孙妙青心中猛地一动。 寿康宫! 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温和地点点头,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寻常的嘱咐:“有劳公公提点。” 这钱,花得太值了。 冷宫预备役又如何紧挨着公司里最大的靠山、董事长(太后)的养老别院,这地段,简直是绝处逢生! 送走了引路太监,春熙殿的庭院里便只剩下孙妙青和她未来的“员工们”。 风拂过高大的海棠树,叶片沙沙作响,衬得这方小院愈发寂静。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新来的四个奴才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新主子的目光如有实质,正一寸寸地审视着他们。 孙妙青不急着说话。 她走到那棵海棠树下,伸手拂了拂一片宽大的叶子,指尖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一开口,声音温和得像苏州的春水,内容却淬着冰。 “我这个人,规矩不多。”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神经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只有两条。” “第一,做好分内事。” “第二,管好自己的嘴。” 她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们各司其职,安分守己,我这里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忠心的人。” 孙妙青顿了顿,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扫过他们,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可若是让我知道,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或是把殿里的话传到外头去……” 她的视线悠悠地转向院子角落里那口不起眼的古井。 井口黑黢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咱们这春熙殿地方偏,底下那口井瞧着也深。” “到时候是填个人进去,还是捞个人上来,可就由不得你们自己了。” 这话一出,底下跪着的几人身子皆是狠狠一僵!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凉气。 这位新来的妙常在,明明笑得温婉,说出的话怎么比腊月的寒风还瘆人! 孙妙青将他们的恐惧尽收眼底,很好,下马威的效果达到了。 她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在闲聊天气。 “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两个小宫女身上,像两道冰凌子,刮得她们一哆嗦。 左边那个瞧着胆子大些,死死掐着掌心,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回小主,奴婢青珊。” 旁边那个则慢了半拍,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奴婢……奴婢宝珠。” “青珊,宝珠。”孙妙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 她转头对自己的陪嫁丫鬟说:“春桃,春喜。” “是。”春桃春喜立刻应下。 孙妙青的目光又回到青珊和宝珠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不再像刚才那般冷冽。 “除了分内事,可还有什么擅长的” 这才是真正的面试环节。 青珊是个机灵的,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连忙回话:“回小主,奴婢进宫前跟着家里的姑姑学过几年苏绣,虽手艺粗浅,但寻常的花样还能绣得。也……也识得几个字。” 识字 孙妙青眼底划过一丝真正的赞许。这是个人才。 她又看向宝珠。 宝珠见青珊得了青眼,也鼓起勇气,脸涨得通红:“奴婢……奴婢的娘是厨娘,奴婢跟着学了些手艺,会做几样南方口味的小点心,杏仁酪、牛乳糕什么的……” 说到吃的,她的声音倒是大了些,眼里也闪着微光。 孙妙青嘴角的笑意这次真切了许多。 一个手巧识字,能办体面事。 一个精于吃食,能抓住人的胃。 不错,都是实用型技能。 “很好。” “往后,青珊就跟着春桃,负责殿里日常的洒扫和摆设。” “宝珠跟着春喜,专管茶水和厨房。” 孙妙青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了那两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小太监身上。 那两人顿时一个激灵,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你们两个,也抬起头来。”孙妙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太监哆嗦了一下,抢先磕头回话,声音都带了颤音:“奴……奴才小卓子……奴才之前在内务府洒扫处当差,会、会打理花草……” 他说完,就把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生怕这位新主子嫌他无用。 孙妙青不置可否,又看向另一个。 另一个小太监紧跟着磕头,虽也伏在地上,声音却稳了不少,条理清晰。 “回小主,奴才小沛子。奴才之前在敬事房跟着管事公公打杂,常跑腿传话,也跟着认了些字,会记些简单的账目。” 哦 孙妙青眼底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会认字,还会记账,在敬事房待过,这意味着他不仅有文化,还可能接触过核心信息。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很好。” 孙妙青淡淡夸了句。 就这么两个字,让底下跪着的四个人齐齐松了口气,后背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萝卜给多了会惯坏,大棒挥久了会打死。火候,刚刚好。 她缓步走回殿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也放缓了。 “都起来吧。” “往后就在春熙殿当差,别的我不多说,只一句,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是,小主。”四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立在一旁,规矩得像四尊木雕。 孙妙青朝春桃和春喜看了一眼。 春桃立刻上前,给青珊和宝珠一人塞了个小巧的银裸子。 春喜则走到小卓子和小沛子面前,给他们一人递了个分量更足些的荷包。 “小主赏的,都收下吧。”春喜的声音清脆。 那银子和荷包沉甸甸的,带着一丝温热,握在手里,才让这四个新来的奴才感觉自己冰冷的四肢终于回了暖,又活了过来。 “谢小主赏赐!” “奴才(奴婢)定当为小主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四人又激动地跪了下去,这一次,声音里满是真切的感激和死里逃生后的敬畏。 “行了,都去做事吧。” 孙妙青挥了挥手,不再看他们。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宫廷威仪。 孙妙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 “快坐下吧,都拘束一天了。” 声音里没了方才的威严,倒像是回到了苏州家里,卸下了一身疲惫。 春桃和春喜这才敢真正地放松,两人麻利地搬来脚踏,一左一右地为她捶着酸胀的小腿。 “小姐,可算是歇下来了。”春桃的手劲儿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方才您那样子,可真吓人,奴婢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春喜更是心有余悸,小脸还有些白:“是啊是啊,宫里好大的规矩,奴婢站着腿都软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探头朝殿外望了望,眼里闪着新奇的光。 “不过……这宫里可真漂亮啊,比画本子里的仙宫还气派!” 孙妙青听着两个丫头的话,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眼里却已经恢复了清明。 漂亮气派 在这金玉堆砌的牢笼里,这些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闭着眼,脑子里却在飞速复盘。 刚才那一场,算是一场还算成功的“团队组建”。 恩威并施,立规矩,画大饼,再给点甜头。 这套流程,她上辈子在公司里用来管理团队,简直不要太熟练。 青珊识字手巧,是门面,将来送礼交际能派上用场。 宝珠会做点心,是后勤保障,能把自己的胃伺候好,关键时刻,一道新奇吃食或许就能敲开一扇门。 小卓子胆小,但胜在听话,干些杂活足够。 而那个小沛子,识字会记账,在敬事房待过,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在这深宫里,消息和账目,就是眼睛和耳朵。 “小姐,您刚才赏出去的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春喜到底是更稳重些,小声提醒道, 孙妙青睁开眼,眸光落在春桃担忧的脸上。 “不多。”她淡淡开口,“千金买马骨,这几个碎银子,买的是他们往后几个月的忠心,划算得很。”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问到了最要命的问题上。 “春桃,咱们的账上,还剩多少” 这才是眼下最要命的。 宫里到处要花钱,打点各处关系更是个无底洞。 她可不想刚上岗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项目失败。 春桃的脸色果然凝重起来,停下了捶腿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小姐,太太给我们预备了三千两压箱底,大爷在您入宫前,又偷偷塞了一万两银票。” “咱们如今,手里是宽裕的。” 加之前哥哥给的,现在有一万五了, 孙妙青心里有了底,面上却无波澜。 这笔巨款,在苏州足以富甲一方,可在这座用金银堆砌的销金窟里,怕是连个像样的水花都砸不出来。 至少,眼下这盘棋,能开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克制而迅速。 “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新来的小太监小沛子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声音压得极低,吐字却异常清晰。 “启禀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来了,说是给您送赏赐,并请您三日后卯时,到景仁宫觐见。” 话音刚落,他飞快地补了一句。 “还有……翊坤宫的周公公也在前面候着,说有话要当面回禀小主。” 一句话,两个名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春桃和春喜的心头。 剪秋姑姑!皇后娘娘跟前最得脸的大宫女! 翊坤宫的周公公!那是宠冠六宫的华妃娘娘手下最会咬人的一条狗! 春喜的脸“唰”一下就白了,紧张地攥住了孙妙青的衣角。 春桃也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往前挪了半步,挡在了孙妙青身前,眼里全是无法掩饰的惊惧。 这……这才刚入宫第一天! 宫里最大的两位主子,就同时派人来了这是什么天大的阵仗! “小姐……”春桃的声音都在发颤。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并未出现在孙妙青脸上。 她甚至连坐姿都没变,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了门口的小沛子身上。 不错,在这种高压下,还能把话分毫不差地传进来,条理清晰,是个可用的。 “知道了。” 孙妙青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让周公公稍等,我即刻就来。” “嗻。”小沛子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春喜急得快哭了:“小姐!这可怎么办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慌什么。”孙妙青终于站起身,伸手理了理自己衣袖上一丝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镇定。 她看向面无人色的两个丫头,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皇后娘娘的赏赐,是恩典,是体面,旨意是三日后觐见,这叫规矩。” “华妃娘娘的人,是试探,是下马威,话却是要‘当面回禀’,这叫态度。” 她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殿门的方向。 “既然人家都把台子搭好了,咱们哪有不登场唱戏的道理” “春喜,伺候我更衣。” 一个要礼,一个要快。 那就先见了这急性子的,再去恭恭敬敬地接那份慢悠悠的赏。 周公公站在门槛外,眼角的余光懒懒地扫视着这殿内的陈设,鼻子里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 布置得倒是雅致,可惜,处处透着一股新,也透着一股寒酸。 翊坤宫的狗,走到哪儿都比别处的主子有体面。 帘子一挑,孙妙青换了一身湖水绿的常服,裙摆摇曳间,款款走了进来。 “奴才给妙常在请安。”周公公慢悠悠弯下腰,那弧度,敷衍得恰到好处,是长年练出来的傲慢。 孙妙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周公公快请起,有劳公公久候。” 周公公直起身,下巴微扬,用眼角瞥了一眼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 “华妃娘娘听说小主入宫,特意恩赏。” 周公公慢条斯理地掀开锦缎,动作里透着一股子赏赐的恩典。 “一副赤金偏凤钗,一对赤金累丝镯子,还有西域新贡的玫瑰香膏。”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 “娘娘说了,小主初来乍到,别委屈了自己。” “娘娘厚爱,嫔妾感激不尽。”孙妙青的目光在那些赏赐上轻轻一扫,便转向周公公,笑意更深,“还请公公代为转达,嫔妾定不负娘娘看顾。” 她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诚惶诚恐。 那份平静,让周公公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竟有些无从说起。 这新来的常在,不像个好拿捏的善茬。 “公公一路辛苦,坐下喝杯热茶吧。”孙妙青抬手示意。 “小主的美意奴才心领了。”周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拒绝,“咱娘娘那儿规矩重,奴才还得给别的小主送赏,不敢多耽搁。” 孙妙青不以为意,朝春桃递了个眼色。 春桃快步走到内室,从一个不起眼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靛蓝色荷包。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 周公公的眼皮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春桃将荷包递到他面前。 周公公的目光在那荷包上黏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嘴上却已经摆手:“哎哟,小主这可使不得!奴才是奉娘娘的旨意办事,怎敢收您的东西!” 孙妙青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公公说的是哪里话。” 她亲自从春桃手里接过荷包,往前递了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进周公公的耳朵里。 “您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日日为娘娘分忧,劳心劳力。” 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往后还要仰仗公公在娘娘跟前多多提点。 这点子东西,不过是给公公买些好茶叶润润嗓子,可没别的意思。” 入手那惊人的分量,让周公公的心狠狠一跳。 好家伙! 这绝不止是买茶叶的钱了!这分量,怕是能买下一间上好的茶庄! 他面上还挂着为难,手指却已经本能地将荷包捏紧了。 “小主真是……太客气了。” 周公公干笑两声,那份盛气凌人的架子,不知不觉就收敛了七八分。 “小主是个明白人,奴才心里有数。” 他清了清嗓子,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随口一提。 “咱娘娘啊,最是赏罚分明,也最喜欢爽快人。“ ”小主刚来,这春熙殿瞧着是清静,可也偏僻了些。外头皇后娘娘的人还候着呢,剪秋姑姑那人……最是讲究规矩,小主可别误了时辰,落了她的话柄。” 这句看似提醒的话,却藏着不少信息。 一是点明华妃知道皇后也派人来了, 二是在卖好,暗示剪秋不好对付。 三是敲打她,华妃娘娘眼线遍布,让她安分点。 “那……奴才就替下头的兄弟们,谢小主赏了。” 周公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态度越发恭敬。 “小主放心,您这份心意,奴才一定带到。娘娘跟前,奴才也会替您美言几句的。” 孙妙青心中了然,这钱,没白花。 “多谢公公指点。”她微微颔首,笑得滴水不漏。 “不敢当,不敢当。”周公公得了实惠,又卖了人情,心满意足。 他躬了躬身,这次的礼,比来时要标准得多。 “那奴才就告退了,小主留步。” 送走了周公公,春桃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层冷汗。 “小姐,您……您怎么还给他东西呀!那可是华妃娘娘的人!”春喜还是一脸后怕。 孙妙青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这才开口:“这宫里的规矩,我虽不全懂,但也知道一二。” “华妃娘娘是翊坤宫的主子,周公公是她的心腹。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华妃娘娘。” 她声音平静:“与其让他带着不满回去,不如让他带着满意回去。你说,哪样对我们更有利” 吹了吹浮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华妃是阎王,他就是那个索命的小鬼。” “咱们给的不是钱,是买路钱,也是敲门砖。” 前世在公司里,搞定甲方老总前,不得先喂饱他身边的司机和秘书一个道理。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 “好了,华妃娘娘的‘急活儿’办完了,该去恭恭敬敬地接皇后娘娘的‘圣旨’了。” 孙妙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裳. 外头皇后娘娘的人还等着呢。剪秋姑姑的性子,可比周公公难对付多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宫女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拘谨的通报声。 “回妙常在,景仁宫的剪秋姑姑到了。” 孙妙青刚刚因周公公离去而略微放松的脊背,瞬间再次绷紧。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思绪沉入眼底,整了整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襟,声音平静无波。 “请姑姑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与周公公那略显虚浮的碎步不同,这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下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沉稳得让人心头发慌。 帘子被掀开,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剪秋,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 她面容素净,不施粉黛,瞧着四十出头,身材不算纤瘦,但通身的气派端庄,且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她进门后,目光并未第一时间落在孙妙青身上,而是极有章法地扫过殿内。 那眼神像是一把最精细的梳子,从窗棂的雕花,到桌案的陈设,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角落那几件尚未收起的、属于华妃赏赐的艳丽丝绸上。 只一瞬,她的目光便收了回来,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这才转向孙妙青,微微屈膝。 “奴婢剪秋,给小主请安。”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琴弦,听不出半分情绪。 “姑姑快快请起,折煞我了。”孙妙青连忙亲手去扶,姿态做足了谦卑。 剪秋顺势直起身,身后的宫女立刻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雕花盒子,上前一步。 “皇后娘娘听说妙常在初入宫中,特赐南珠一串,两匹上好的蜀锦,还有宫中特制的燕窝膏。” 剪秋姑姑的话说得不紧不慢,但字字清晰:“娘娘说了,初来乍到,凡事要谨慎,切莫因小失大。” 这话听着像是关怀,实则是警告。 是说她收了华妃的东西,就可能失去皇后这边的倚仗吗 孙妙青心头一跳,面上却笑意盈盈,仿佛真的只是听到了长辈的关怀。 “皇后娘娘厚爱,嫔妾感激涕零,定将娘娘的教诲日夜记在心上。” 剪秋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打量着她,似乎要从她毫无破绽的笑容中,看出几分真假。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小主的气色,瞧着倒是不错。” 孙妙青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寒暄。 周公公刚走,她的“气色”能不好吗 “多谢姑姑关怀,托娘娘洪福。”她滴水不漏地答道。 “不过,”剪秋姑姑话锋一转,“这宫里的规矩繁多,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惹祸上身。娘娘特意让我来提醒妙常在几句。” 孙妙青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然带笑:“还请姑姑指教。” 剪秋姑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庭院 “这春熙殿,名字是好听,可惜偏了些,连日头照进来的时辰,都比别处要晚一些。” “小主这般花容月貌,若是长久见不着日光雨露,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这话说得何其诛心! 见不着日光雨露,便是见不着君恩。 皇后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给她指路——要想不被遗忘在这偏僻宫殿里,就得主动去争! 孙妙青垂下眼帘:“嫔妾愚钝,不敢妄动。” “愚钝”剪秋姑姑轻笑一声,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 “我看妙常在可不愚钝。听说刚才华妃娘娘那边的人来过” 孙妙青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故作坦然:“姑姑明鉴,周公公确实来过,送了华妃娘娘的赏赐。” “哦”剪秋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的趣味,“华妃娘娘出手一向阔绰,不知赏了小主什么好东西” 孙妙青将华妃的赏赐如实说了。 剪秋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 “华妃娘娘的赏赐,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宫里头的任何东西,小主,从来都不是白拿的。” 话已至此,再装糊涂便是愚蠢了。 来了! 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孙妙青抬起头,迎上剪秋的目光,真诚地请教:“嫔妾愚钝,还请姑姑提点。” “提点谈不上。”剪秋重新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小主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哪棵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说完,她朝身后的宫女示意:“把东西留下,我们该回去了。” 孙妙青连忙上前:“姑姑一路辛苦,不如喝杯茶再走” “不必了。”剪秋姑姑摆摆手,“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妙常在,后日请安的时候,记得早些去。娘娘不喜欢等人。” 说完,她便带着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满室的寂静。 孙妙青目送她们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桃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姐……这……这剪秋姑姑……”她声音都在发颤,“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每一句话都像刀子!” 孙妙青缓缓走到桌边,指尖轻轻划过皇后赏赐的紫檀木盒子,那冰凉滑润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她当然知道。” 孙妙青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周公公贪财,是明晃晃的饿狼,用金银便能喂饱。” “可这剪秋,她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无声无息,却招招致命。她要的不是钱,是我的态度,我的选择。” 春桃一脸茫然:“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孙妙青的目光,在华妃赏的艳丽丝绸和皇后赐的古朴檀木盒之间来回移动。 “她们都向我伸出了橄榄枝,而且,都这么急。” 孙妙青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让她更加清醒。 ”这说明什么” 春桃摇头:“奴婢不知。” 她们如此急切地拉拢我,绝不是因为我本身有多重要。” 她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脑中飞速盘算。 “这说明,棋盘上出现了新的变数,一个让她们双方都感到不安的变数。” 孙妙青坐下来,“可她们为什么要争取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有什么价值” 春桃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小姐的出身孙家虽然不是什么大门第,但大爷在朝中也算有些体面。” “不对。”孙妙青摇头,“如果只是因为出身,论家世,宫里比我显赫的大有人在。”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她们急着落子,而我,就是她们都想抢到手里的那枚……可以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 “到底是什么事呢”孙妙青的眸光倏然变冷,“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