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要术》解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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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塬的毒日头晒得龟裂的土壳发烫，蒸腾起混着蒺藜枯焦味的干热。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棉田边，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灰白土壳更死寂的绝望。掌心溃烂的伤口在热风里灼痛难当，烙印绳纹的灼痕如同烧红的铁丝勒进骨头。棉种已硬生生摁进了死地，麦田将熟未熟、前途未卜的焦灼，和小树那声泣血的“棉吃地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残破的神经。目光空洞地扫过脚边那卷沾满泥污、被翻得边角卷曲破烂的《养鱼经》残页。 残页！ 枯黄的纸页边缘，一道因反复摩挲而格外毛糙的撕裂口，在毒日头下格外刺眼。昨日清点残页时，这卷《养鱼经》被小树失手跌落旱塬灰土里，散开了裹在外面的破油布，露出了夹在残页深处……几张质地明显不同、折叠得异常平整的……泛黄厚纸！ 不是《养鱼经》！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警惕刺穿！她枯槁的头颅极其僵硬地低下！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几张厚纸！ 摊！ 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在滚烫的旱塬地上……将厚纸展开！ 惨白的日头下！ 几个炭黑、古朴、厚重如碑刻的……大字！ 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撞入她深陷的眼窝！ “齐民要术”！ 不是鱼！是……农书！ 更厚！更全！字迹更密！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智慧气息！ 翻！ 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枯槁的手指不顾溃烂的剧痛，极其粗暴地捻开厚实泛黄的纸页！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疯狂地扫过一行行密匝匝的炭黑小字！ “……豆……” “……棉……” “……轮作……” 字眼如同火星，瞬间点燃死寂！ “……豆科者，根生瘤菌，能固土中游离之氮素……” “……宜与耗地之棉、麦轮植……” “……棉田间作豆苗，可减地力耗损，增棉絮收成……” 豆！ 固氮！ 间作！ 减耗！增收！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狠狠劈开李青禾冻僵的脑海！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震撼撕裂！一种被古老智慧强行照亮的……刺目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毁了所有绝望的堤坝！ 豆！ 哪里找豆！ 目光如同被点燃的火炬！极其疯狂地扫过旱塬四周！塘埂下！那片被新渠活水浸润、原本打算沤肥的……垄沟洼地！她昨日随手撒下的……喂猪的……陈年杂豆种！ 洼地里！ 一片……极其细弱、却已冒出三片嫩叶、茎秆呈现出健康青绿色的……豆苗！稀稀拉拉，在湿泥中倔强地挺立着！ 豆苗！ 现成的豆苗！ “嗬……嗬嗬……”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鼓动的嘶鸣，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 拔！ 把这些豆苗……移栽到棉田间隙！ 这个念头带着《要术》炭黑字迹的权威和一种绝处逢生的、近乎癫狂的决绝，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撕裂的震撼瞬间爆裂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被狂喜催生的、非人的力量，踉跄着扑向洼地！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直接插进湿漉漉的泥浆里！不顾豆苗细弱的根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戾……猛地……攥住一把青翠的豆苗！ 拔！ 枯槁的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极其凶狠地……将那一丛青翠……连根带泥……硬生生……从湿泥里……拔了出来！ 根！ 细白的根须上……密密麻麻……缀满了……米粒大小、灰白色的……瘤状物！ 固氮的……根瘤！ 成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注入生气的傀儡，踉跄着冲回旱塬棉田！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业火死死钉在脚下龟裂的灰白色土壳上——那些昨日被粗暴摁入死地的棉种，尚未破土！ 栽！ 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将手中那丛带着湿泥和根瘤的豆苗……狠狠地……摁向龟裂土壳的缝隙！枯槁的手指如同铁钎，极其凶狠地……在滚烫坚硬的棉种间隙……抠挖！戳刺！硬生生……捅开一个个……指头深的……泥洞！ 塞！ 将豆苗带着根瘤的根须……极其粗暴地……塞进泥洞！再用溃烂的手掌……极其凶狠地……将滚烫的灰白色土壳碎块……拍打！压实！覆盖在豆苗脆弱的根茎周围！ 一丛！ 又一丛！ 动作狂暴而精准！带着一种向死地强行灌注生机的……蛮横！ 青翠的豆苗带着湿泥和根瘤，如同被强行钉入焦土的绿色铆钉，极其突兀地……扎根在……灰白色、龟裂的棉田缝隙之中！ 黄绿相间！ 死地之上！ 强行拼凑出的……一线生机！ “天杀的丧门星！你疯魔了——！” 一个嘶哑、暴怒、充满了巨大惊愕和腐朽怨毒的咆哮声，如同垂死病枭的哀鸣，猛地从棉田旁的篱笆后炸响！瞬间压过了豆苗入土的细微声响！ 陈大柱！ 那个穿着半旧绸褂、提着个空酒壶、醉眼惺忪的身影，正扒在篱笆上！他枯黄浮肿的脸上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浑浊的醉眼死死钉在棉田里那些被强行“钉”入的豆苗上！当看清李青禾枯槁如鬼的身影正疯狂地拔苗、栽苗时，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晃！手中的空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篱笆桩上！ “糟蹋！作孽啊——！！”陈大柱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变调，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颤抖着指向棉田里那些青翠的豆苗，又狠狠戳向如同疯魔般劳作、头也不抬的李青禾！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怨毒和刻骨的诅咒，如同淬了尸毒的冰雹，狠狠砸了下来： “拔苗！栽苗！还是往……往棉籽地里栽！你这克夫克子的妖妇！是要……是要咒死这河滩地最后一点活气啊！！”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醉眼扫过远处惊愕驻足的村民，声音陡然拔高到凄厉的程度，如同最后的丧钟： “祖宗在上！开开眼吧！这妖妇拔苗栽田……是要……是要让棉田绝收！让陈家……” 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毒而颤抖、破碎： “……断子绝孙呐——！！！” “拔苗栽田！” “咒死活气！” “棉田绝收！” “断子绝孙！” 这淬毒的诅咒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远处村民眼中那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愚昧！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惊惶、猜忌、带着巨大不祥预感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向棉田里那个枯槁的身影！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未闻。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没有丝毫波动。 拔！ 栽！ 动作更加狂暴！更加精准！ 溃烂的右手如同不知疼痛的铁器，极其凶狠地抠挖着滚烫的土壳！极其粗暴地将带着根瘤的青翠豆苗……狠狠摁进棉种的间隙！拍实！ 仿佛陈大柱那淬毒的诅咒…… 不过是……掠过耳畔的……蝇蚊嗡鸣！ “反了！反了！妖妇疯了！快拦住她！拦住她——！！”陈大柱眼见咒骂无用，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疯狗，枯槁的身体扒着篱笆疯狂摇晃，唾沫横飞地对着远处村民嘶嚎！ 几个胆大的村汉在陈大柱的鼓噪下，迟疑着、带着巨大的惊惧，朝着棉田挪动脚步。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物夯击大地的巨响！ 猛地压过了陈大柱的嘶嚎和村民的骚动！ 一块磨盘大小的、棱角狰狞的……深青色河滩巨石！ 如同天外陨石！ 极其精准地！ 带着沉闷的破空声！ 狠狠地…… 砸在了…… 棉田与村民之间…… 那片龟裂的……灰白色……旱塬空地上！ “轰——！！！” 尘土与碎石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惨白的日头！ 巨大的烟尘缓缓散落。 深青色的巨石如同沉默的界碑，死死楔入旱塬中心。 巨石旁。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沈明远！ 不知何时已立于烟尘之中！依旧裹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新土的粗布短褂，裤腿挽着，赤脚踩在滚烫的碎石上。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极其缓慢地……扫过……那几个惊骇欲绝、僵在原地的村汉…… 最终！ 死死地…… 钉在了…… 篱笆后…… 陈大柱那张因恐惧而瞬间失血的……枯黄肥脸上！ 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旱塬上所有的空气！ 陈大柱扒着篱笆的手猛地一哆嗦，枯黄浮肿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浑浊的醉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嗬嗬”声，踉跄着后退两步，再不敢看那沉默的巨石和巨石旁的身影，如同躲避瘟疫般，转身连滚爬爬地……逃回了青砖大宅的方向！ 村民瞬间作鸟兽散，旱塬上只剩下死寂。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棉田里。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缓缓熄灭。 巨大的疲惫混合着一种被古老智慧强行灌注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一步一挪。 极其艰难地弯下枯槁的腰。 溃烂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抚上了…… 脚边…… 那卷摊开的、泛黄的《齐民要术》…… 厚重纸页上…… 那几个炭黑、古朴、如同神谕般的…… 大字！ 触！ 指尖！ 粗糙！厚重！ 带着一种……真实的…… 滚烫！ “豆……” “……棉……” “……轮作……”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虚脱的死寂之下…… 有什么东西…… 比豆苗的根瘤更硬…… 比陈大柱的诅咒更深…… 正无声地…… 刻入骨髓！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再看陈大柱逃窜的方向。 不再看远处惊散的村民。 死死地…… 钉在了…… 旱塬棉田里…… 那些被强行“钉”入灰白死地、黄绿相间的…… 豆苗之上！ 生的路 何其……艰险！ 远处。 官道旁。 沉重的镐头砸击坚硬路基的闷响…… “咚！咚！咚——！！” 依旧在燥热的河滩地上…… 一声…… 一声……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顽强地…… 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