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契战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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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县衙公堂，比河滩地的腊月更冷。阴森、高阔，弥漫着陈年霉味、劣质油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官威。两排持水火棍的衙役如同泥塑木雕，皂衣肃杀，眼神空洞。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冰冷肮脏的青砖地上，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公案更沉的死寂。溃烂的右手深藏在破袖筒中，烙印绳纹的灼痕在每一次心跳的震动中闷闷地烧着，蜡壳深处那无声肿胀的溃烂，带来阵阵窒息的钝痛。腰间，那卷粘连蜡壳血痂的官契，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贴着皮肉。 对面。 陈大柱！ 矮壮的身影裹着半新棉袍，枯黄浮肿的脸上再不见塘埂上的嚣张，只剩下巨大的、被强撑出来的……色厉内荏！浑浊的三角眼慌乱地扫过高踞公案后的县令，又极其怨毒地剜向李青禾。他身后，几个陈家族汉缩着脖子，如同受惊的鹌鹑，大气不敢出。而最扎眼的，是那个被两个族妇搀扶着、裹着厚重棉袄、满头稀疏银发、脸上沟壑如同刀刻的老妇——陈婆！陈家辈分最高的老妪！此刻，她浑浊的老眼半阖着，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着一串油腻的佛珠，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念诵着最恶毒的诅咒。 “威——武——！” 衙役拖长了调子的低吼如同地府的阴风，在空旷的公堂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啪！” 一声极其清脆、带着巨大威势的……惊堂木！ 如同炸雷！ 猝然……撕裂了……死寂！ 高踞公案后的县令！一个穿着半旧青缎官袍、面容清瘦、留着三缕细须的中年人！此刻，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极其缓慢地扫过堂下跪着的两方。目光在李青禾枯槁如鬼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陈大柱强撑的肥脸上掠过，最终……极其凝重地……落在了……公案中央……那卷……被衙役呈上来的……粘连着蜡壳与暗红血痂的……官契之上！ “李青禾！”县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你诉陈大柱强夺田产，所凭何物” “契！”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刮过锈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公案上那卷染血的纸页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瞬间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取代！“官契……在此！塘埂下……废塘……连带……青石界碑……所圈……三分地……归属……李门……白纸黑字……官印……猩红！” “放屁！”陈大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炸起！枯黄浮肿的脸涨成猪肝色，声音带着巨大的“冤屈”和颠倒黑白的疯狂，枯树皮般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李青禾： “青天大老爷明鉴！这疯婆子血口喷人！那塘那地是我陈家祖产！河滩地谁人不知！她一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弄来这假契污我陈家！官印谁知道是不是她拿鸡血狗屎涂上去的！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他身后的族汉和陈婆带来的族妇也如同得到了号令，齐齐哭嚎着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时间，公堂上哭嚎震天，如同鬼蜮！ 县令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三缕细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起了……公案上……那卷粘连着蜡壳血痂的……官契！ 验！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枯瘦的指尖极其小心地……避开粘连的蜡壳和暗红血痂…… 极其缓慢地……极其仔细地……摩挲着……契纸的……质地！边缘！墨迹！ 更……极其凝重地……将目光……聚焦在…… 契纸左下角…… 那方……被厚厚蜡壳和暗红污迹……几乎完全覆盖的…… 印——记——之——上！ 看！ 他微微俯身！ 细长的眼睛几乎贴在了契纸上！ 浑浊的官灯光线下…… 那方印记…… 在蜡壳与血痂的包裹下…… 隐隐约约…… 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泽！ 和……一种……极其独特的……凹凸纹路！ 县令的呼吸……极其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 细长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 他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枯瘦的手指极其稳定地……从公案一角……极其郑重地……捧起一方……用明黄绸布包裹的……沉重……木匣！ 开！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木匣开启！ 里面！ 静静地……躺着一方…… 同样大小！同样形制！呈现出深沉暗红、如同凝固鲜血般色泽的…… 巨大——官——印！ 县衙正堂大印！ 所有人的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 极其僵硬地…… 极其惊骇地…… 死死钉在了……那方……散发着冰冷权威的……巨大官印之上！ 县令枯瘦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极其小心地……捧起了……那方沉重的……官印！ 动作带着千钧之力！ 极其缓慢地…… 极其精准地…… 朝着……公案中央…… 那卷粘连蜡壳血痂的官契…… 左下角…… 那方……被污迹覆盖的……印记位置…… 重重地…… 摁了下去！ 不是盖！ 是……对——印——！！！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沉闷的……钝响！ 如同……巨石……沉入……深潭！ 看！ 县令极其缓慢地……极其凝重地……移开了……那方沉重的官印！ 公案之上！ 那卷粘连蜡壳血痂的官契左下角！ 原本被污迹覆盖的位置…… 此刻！ 赫然……显现出……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完整！ 与县令手中官印……纹丝不差！ 甚至连边缘细微的磨损都……完全吻合的…… 暗红——官——印——！！！ 如同……从污秽血痂中……浴血重生的……凤凰！ 在昏暗的公堂上…… 散发出……冰冷！坚硬！永恒！ 的…… 权威——光——芒——！！！ 成了！ 严丝合缝！ 铁证如山！ “啪——！！！” 一声比刚才更加暴烈、带着滔天震怒的……惊堂木！ 如同九天落雷！ 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公堂之上！ 震得所有哭嚎瞬间——死——寂——！！！ 县令清瘦的脸因震怒而微微涨红！细长的眼睛如同燃烧的冰锥！死死钉在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陈大柱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裹挟着雷霆之怒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官印——在此——！！！”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铁弹，狠狠砸在陈大柱骤然失血的肥脸上！ “铁证如山！尔等刁民！强夺民产！咆哮公堂！颠倒黑白！罪——加——一——等——！！！”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堂下那群抖若筛糠的陈家人，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再敢纠缠——！！！” 惊堂木再次被高高举起！ 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 “……杖——二——十——！！！” “官印在此，再闹杖二十——！！！” 嘶哑的宣判在死寂的公堂里猛烈回荡！ 撞在陈大柱骤然褪尽所有血色的肥脸上！撞得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短促气音，裤裆处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湿痕！ 撞在那些族汉和族妇骤然瞪圆的惊恐眼睛里！撞得他们如同被冻僵的虾米，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呃……呃啊——！！！” 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巨大惊骇、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尖利嘶鸣！ 如同淬毒的银针！ 猛地……从陈婆紧捂的胸口……狠狠刺出！ 她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着那串油腻的佛珠！浑浊的老眼因极致的恐惧而瞬间瞪得溜圆！眼白上翻！露出大片狰狞的血丝！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鞭狠狠抽中！猛地向上……一挺！ 随即…… 如同……一截……彻底失去支撑的……朽木…… 极其僵硬地…… 极其沉重地…… 朝着……冰冷肮脏的……青砖地面…… 直挺挺地…… 砸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伴随着……佛珠散落、滚过地面的……清脆“噼啪”声…… 在死寂的公堂里…… 格外……刺耳！ 昏厥！ 陈婆！ 当堂昏厥！ “娘——！！！”搀扶她的族妇发出凄厉的惨嚎！ “老祖宗——！！！”陈大柱如同被踩了尾巴，发出绝望的嘶鸣！ 公堂瞬间乱成一团！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依旧死死钉在原地。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凝固的决绝缓缓褪去。 巨大的疲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虚脱，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淹没。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枯槁的腰。 溃烂的、深藏在袖中的右手…… 极其轻微地…… 颤抖着…… 抚上了…… 腰间…… 那个……破旧的……布袋…… 里面。 那卷粘连蜡壳血痂的官契…… 似乎……还残留着……县令官印……对印时……传来的……那一声……沉闷的……钝响…… 和……一种……冰冷的……真实感。 风，卷着公堂外的寒气，掠过她枯槁的脸颊。 青石界碑上…… 那个炭黑深刻的…… “李”字…… 在意识深处…… 似乎…… 变得更加……冰冷…… 也更加……坚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