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火布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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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需订单如同一条凶猛的河流，裹挟着东塘工坊这叶扁舟，不得不全力向前。那“敢误期斩”的军令是悬顶之剑，而随之而来的银钱，则是驱动工坊这架庞大机器疯狂运转的燃料。 经过最初手忙脚乱的扩招、磨合，以及矾水处理工艺的逐步稳定，工坊的运转终于走上了正轨。每月一百五十匹防火麻棉布，虽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总算能如期交付。 军曹每次验货，依旧板着脸，用那骇人的火把灼烧检验，但眼神里的挑剔已渐渐被一种近乎满意的神色取代。结算银钱时，也爽快利落，从不拖欠。 那军供的价钱，本就比市价高出不少，加之李青禾精打细算，改良工艺，控制损耗，成本竟比预想的还要低上一些。一来二去，这看似被逼上梁山的军需生意，竟露出了极其丰厚的利润。 一匹匹挺括耐火的黑布被拉走，一锭锭沉甸甸、带着官印的雪花银便被送入工坊那口越发显得不够用的钱箱里。 起初，张寡妇和周娘子每次接过银钱，手都还有些发抖，是兴奋，也是后怕。但三个月过去，当她们协助李青禾盘完第三次账，看着那账簿末尾累计的数字，以及墙角那个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塞满了银锭和串钱的沉重木箱时，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刨去所有原料、工钱、明矾、伙食、以及搭建新工棚等开销，净利竟高达一百零三两七钱白银！ 三个月！百两银！ 这是一个她们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莫说在村里，便是在镇上，这也是一笔足以令人眼红的巨富！ 狂喜之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惶恐。 这么多钱！放在哪里 工坊人多眼杂，虽经夜校之后，人心凝聚了不少，但终究难保万全。那沉甸甸的木箱，仿佛自带光芒，吸引着所有暗处的目光。 “不能再放工坊了！”张寡妇声音发颤，脸色发白，“俺这心里慌得很，夜里都睡不踏实，总觉得外头有动静。” 周娘子也连连点头：“是啊青禾妹子，得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不见喜色，反而眉头锁得更紧。深陷的眼窝里，是比面对军曹验货时更深的审慎。怀璧其罪，这道理她懂。 她沉吟片刻，嘶哑道：“不能在屋里。挖个窖吧。就在这物料房墙角，夜深人静时，我们自己动手。” 当夜，三人屏息凝神，趁着月色，用铁锹在物料房最不起眼的角落，悄悄挖了一个深坑。将木箱中的银钱大部分取出，用油布包裹层层裹好，放入一口小些的陶瓮中，封好口，小心埋入深坑，覆上土，又撒上灰土杂物掩饰，最后将原先堆放杂物的破筐烂木压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做贼一般。但看着那毫无异样的墙角，心中总算略微安定。 然而，安稳日子只过了不到十天。 这日清晨，周娘子提前来工坊清点物料，刚推开物料房门，便听得墙角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似乎还有轻微的啃咬声！ 她心中猛地一咯噔，轻手轻脚走过去，挪开破筐一看——只见墙角那掩盖的浮土竟被扒开了一个小洞！几只肥硕的老鼠正惊慌地从洞中蹿出，四散逃逸！ 周娘子吓得尖叫一声！李青禾和张寡妇闻声赶来。 三人手忙脚乱地扒开浮土，挖出陶瓮，抱到亮处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那封口的油布，竟被老鼠啃咬出了好几个破洞！瓮内，好几串用麻绳穿起的铜钱，绳子被咬断，铜钱散落。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甚至有两块银锭的边角，也留下了清晰的齿痕和湿漉漉的唾液痕迹！ “天杀的瘟鼠！”张寡妇又气又怕，几乎要哭出来，“这……这银子都被畜生糟蹋了！” 李青禾脸色铁青，仔细检查着银锭上的齿痕，还好，只是边缘些许损伤，并未伤及根本。但这一幕，足以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藏银窖并不安全！老鼠能打洞啃咬，若是被人发现痕迹…… “这里不能放了。”李青禾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果断，“挪走！” “挪……挪哪儿去”周娘子六神无主。 李青禾目光扫过简陋的物料房，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平日里烧水煮矾、已经许久不用的旧灶台上。那灶台用土坯砌成，很是厚实。 “灶底。”她吐出两个字。 当下也顾不得脏累，三人再次动手，将陶瓮从坑中取出，清理干净，重新包裹密封。然后合力撬开旧灶台底部几块有些松动的土砖，在灶膛下方又挖了一个小坑，将陶瓮小心翼翼放入，重新填土夯实，再将土砖照原样垒好，撒上灶灰掩盖。 做完这一切，看着那毫不起眼、甚至落满灰尘的旧灶台，三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灶膛日日经受烟熏火燎，老鼠绝不敢在此做窝，寻常人更不会想到这下面竟藏着巨款。 “还是青禾妹子有办法！”张寡妇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李青禾却并无多少轻松之色。她看着那旧灶台，深陷的眼窝里思绪沉沉。百两银，是巨富，也是巨烫的山芋。工坊扩张、原料储备、应对风险……处处需钱。但这钱，既不能露白，又要能随时取用，如何平衡，竟是比赚取这些钱更费心神的事。 暴利背后，是更深重的责任和更如履薄冰的谨慎。 塘埂方向。 午后阳光炽烈。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老地方。 浑浊的目光…… 似乎能穿透工坊的苇席墙， 看到那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小惊魂的藏银处。 他或许看到了鼠洞， 或许只是感知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 缓缓地、 一字一顿地吐出： “……利——……”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 “…——藏——…” “…——灶——…” 下颌极其缓慢地、 向下一点。 “…——实——！” “利藏灶实——！！！” 声音落下。 他转身。 步履依旧沉缓。 消失在灼热的日光下。 工坊内， 织机依旧轰鸣， 银钱悄然藏于灶底。 巨大的财富， 带来的并非安逸， 而是—— ……更——深——……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