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焦土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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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火场余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气味，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痛。昔日堆积如山的洁白棉垛，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黑白混杂的灰烬，踩上去，软塌塌的，直没脚踝。被烈焰舔舐过的织棚，苇席墙壁化为乌有，只留下几根烧得焦黑的木柱歪斜地立着，如同巨大的墓碑。水泼泥盖的痕迹纵横交错，凝结成冰冷的泥壳，更添几分凄凉。 工坊的妇人们或瘫坐在泥地里无声流泪，或茫然地站在废墟前，脸上布满烟灰泪痕，眼神空洞。一夜的奋力扑救耗尽了她们所有的力气，更耗尽了她们的心气。希望，仿佛也随着那场大火化为了灰烬。 张寡妇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被周娘子搀扶着，嘴里反复念叨：“完了……全完了……一年的辛苦啊……” 李青禾依旧站在原地，泥泞不堪，发丝散乱，像一尊被烈火煅烧过又经雨水冲刷的泥塑。深陷的眼窝空洞地望着那片焦土，许久，许久，那空洞之中，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她不能倒。她若倒了，身后这几十口人，就真的完了。 她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腿脚，迈开了第一步，踩在温热的灰烬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似乎惊醒了她。 “清点。”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清点还剩下什么。” 众人茫然地抬头看她，似乎没听懂。 “清点损失！”李青禾提高了一些声音，那嘶哑的音调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哭有什么用！哭能把棉花哭回来吗都动起来！看看我们还剩下什么！” 她率先走向那已烧塌大半的织棚废墟。几个稍微镇定点儿的妇人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灰烬尚温，残木焦黑。她们用手，用断棍，小心翼翼地扒开灰烬和碎瓦。 一匹匹原本即将交付的防火布，早已化为焦炭，稍一触碰便碎裂开来。存放纱线的箩筐也成了灰烬。心，一次次沉入谷底。 然而，当清理到织机区域时，有人发出了低呼。 “这里！快看！” 只见那十数架经过改装的织机，木质部分大多已烧毁殆尽，但那些核心的、由沈明远精心锻打制作的铁制构件——坚固的齿轮、粗实的铁轴、耐火的踏杆铁件——虽然被烧得乌黑，甚至有些变形，却大多完好地残留了下来，在灰烬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它们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而顽强地证明着曾经的存在。 李青禾蹲下身，徒手扒开滚烫的灰烬，握住一根冰冷的、扭曲的铁轴。那坚实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仿佛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注入了她几近枯竭的身体。 她一块一块地，将那些残留的铁件捡拾出来，堆放在一起。齿轮、轴杆、踏铁……它们叮当作响，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上显得格外清晰。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默默地看着那堆逐渐增多的、乌黑却坚实的铁家伙。 李青禾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绝望而茫然的脸，最后落在那堆铁件上。她猛地弯腰，拾起一根最为粗壮、象征主轴的铁棍，用力握紧，然后高高举起！ “都看清楚！”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声音如同裂帛，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棉花烧了，可以再种！布匹毁了，可以再织！棚子塌了，可以再盖！”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有两簇火苗在深陷的眼窝中重新燃起，比昨夜那场大火更加炽烈，那是意志之火。 “只要这些铁骨头还在！”她用力顿了顿那根铁棍，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只要咱们这双手还在！只要这口气还在！”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东塘作坊——就倒不了！！” 话音落下，废墟上一片寂静。只有那根被她高高举起的、乌黑的铁棍，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那光芒，似乎也照进了众人灰暗的心底。 张寡妇止住了哭泣，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周娘子挺直了腰杆。其他妇人也渐渐抬起头，眼神中的绝望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近乎悲壮的坚韧。 “对！青禾妹子说得对！铁骨头还在！” “咱们人都在！怕什么！” “重新再来！” 一种劫后余生的、更加团结顽强的气息，开始取代悲伤和绝望，在焦土之上弥漫开来。 李青禾放下铁棍，声音依旧嘶哑，却已恢复了往常的沉静：“清理废墟，所有铁件小心收集，一一登记。残存的物料，能用的都挑出来。王婶，带人去做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指令清晰，条理分明。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塘埂方向。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 将金色的光辉洒满焦土。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又悄然返回， 立在远处。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片忙碌起来的废墟， 掠过那堆乌黑闪亮的铁件， 最后定格在那个虽然狼狈不堪、却脊背挺得笔直、正在指挥若定的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铁石之音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铁——……” 声音顿了顿， 似在掂量这毁灭中存留的坚硬核心。 “…——骨——…” “…——立——…”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目睹涅盘初心的沉重认可， 向下一点。 “…——实——！” “铁骨立实——！！！” 声音落下。 他转身。 步履依旧沉缓， 却似乎踏碎了身后的阴霾。 废墟上， 叮叮当当的清理声不绝于耳， 那堆冰冷的铁件， 正无声地宣告着—— ……不——……屈——……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