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用工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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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征的三成粮税虽由李青禾一力垫付，暂时解了村落的燃眉之急，但随之而来的，是工坊账面上骤然增加的、一笔笔沉甸甸的“工债”。几乎家家户户都欠下了数额不等的粮食或银钱，需以来年劳力抵偿。如何记录、核算、兑现这庞大的预期劳务，成了摆在李青禾面前的新难题。 若只是口头约定，时日一长，难免记忆模糊，易生纠纷。若用工坊那本日渐繁杂的总账来记录每户零星累积的工日，又恐混乱不堪，难以管理。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思索的神情。深陷的眼窝扫过库房里那些之前用来记录工时的粗糙竹片，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她找来刘师傅，让他将坚实的毛竹劈成寸许长、一指宽的光滑竹片，每片顶端钻一小孔。然后，她亲自调了两种不易褪色的染料：一为朱红，一为靛蓝。 “以此竹筹为凭。”她召集张寡妇、周娘子等管事，拿起一片竹筹，嘶哑地解释道，“朱红筹，代表壮年男丁一日工，定其工值可抵粮三升，或折银钱三文。靛蓝筹，代表妇人或半大孩童一日工，定其工值抵粮二升，或折银钱二文。” 她顿了顿，继续道：“自明日起，凡有乡邻来工坊或棉田劳作，经管事核查工活达标后，当日便发放相应竹筹一枚。他们可自行保管竹筹。待来年秋后算总账时，凭此竹筹抵扣所欠税债。多退少补，一目了然。” 张寡妇等人听得眼睛发亮：“这法子好！清晰明白！他们干一天活，立马就能拿到个实在东西，心里踏实！咱们记账也方便，只需记下发放何种竹筹多少枚便可！” “正是此理。”李青禾点头，“竹筹需编好序号，你我几人掌管发放，还需各自签名画押于账册，以防作伪。” 制度既定，便立刻施行。消息传开，原本因背负“工债”而心头沉甸甸的村民们，好奇之余，也莫名生出了一丝期待。那小小的竹筹，似乎将虚无缥缈的债务，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第一日，便有十几户人家派了劳力前来工坊，或是搬运物料，或是协助整理火灾后的废墟，或是去棉田做些冬闲时的活计。 收工时分，张寡妇拿着账册和两袋分装好的竹筹，逐一核验工时。确认无误后，她高声唱名： “王大山，壮工一日，朱红筹一枚！” “赵家媳妇，妇工一日，靛蓝筹一枚！” “李二狗家小子，半工一日，靛蓝筹一枚！” 被唱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从张寡妇手中郑重地接过那枚代表着一日辛劳、也抵扣掉一部分债务的竹筹。 那小小的竹片，浸润着汗水和期望，握在手中，竟有种异样的沉甸甸的感觉。 王寡妇也来了。她年纪虽大，但手脚麻利，今日帮着缝补了不少工坊用的麻袋。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属于她的靛蓝筹，翻来覆去地看。竹片光滑，靛蓝色染得均匀深厚，上面还有细小的编号和一道防伪的刻痕。 她紧紧攥着竹筹，如同攥着什么宝贝。回到那间清冷的小屋，她不像旁人那般将竹筹放入瓦罐或揣进怀里，而是蹒跚着走到炕头，掀开那个补丁摞补丁、枕了多年的荞麦皮枕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靛蓝筹塞进了枕头最深处，紧贴着她夜夜安眠的地方。 邻居妇人见了，打趣道：“王婶子，一枚竹片罢了，藏得这般严实，还怕人偷了去不成” 王寡妇回过头，昏花的老眼里却闪着一种踏实的光亮，她轻轻拍打着枕头，低声道：“你不懂……这不是铜钱，胜似铜钱。铜钱揣着，心里还慌，怕掉了，怕花了。这个，它跑不了，它就代表着我老婆子干了一天实实在在的活，抵掉了三合粮食的债呢！藏着它，夜里睡觉……踏实。” 她的话，道出了许多村民的心声。这竹筹，不仅仅是债务凭证，更是一种看得见的进度条，是挣扎求生中抓住的一根实实在在的稻草，代表着诚信与劳有所得的承诺。 工坊的账目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每日发放多少朱红筹、多少靛蓝筹，皆有记录，月末汇总，便可知晓已抵偿的债务总额，以及预计还需多少工日方能还清。管理变得井井有条。 李青禾偶尔会巡视，看到村民们劳作后领取竹筹时那郑重而充满希望的神情，深陷的眼窝里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这竹筹劵制，竟意外地凝聚了人心，也让工坊的未来规划，有了更精准的预期。 塘埂方向。 暮色中， 下工的村民们揣着竹筹， 三三两两离去。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道旁。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些被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竹片， 又望向工坊院内正在核对账目的李青禾。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竹木清香的声音， 缓缓地吐出： “……筹——……” 声音顿了顿， 似在品味这原始却有效的信用凭证。 “…——实——…” “…——信——…”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劳动价值直观化的默然认可， 向下一点。 “…——实——！” “筹实信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炊烟缭绕的村落。 家家户户， 或许都有一枚或几枚竹筹， 被珍而重之地收藏着。 它们 silent地见证着—— ……劳——……动——……与——……希——……望——……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