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瓜油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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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瓜”之计，虽手段狠厉，却成效卓着。自那懒汉二狗子“误食”泻足三日后，东塘村西瓜田便成了村人乃至外村人眼中一处心照不宣的禁忌之地。莫说偷窃，便是顽童嬉戏，也被家中大人厉声喝止，远远绕行。瓜田因此得以在无人惊扰的宁静中，安然走向成熟。 随着夏日将尽，秋意微露，沙地里的西瓜也到了大规模采收的时节。工坊众人再无顾忌，欢天喜地地涌入瓜田，依照老翁所传的辨熟之法，将一个个滚圆饱满的熟瓜摘下，用板车络绎不绝地运回工坊院内。瓜堆成小山，青皮绿纹，煞是喜人。 破瓜取瓤，红瓤黑籽，汁水甘甜丰沛。这头茬自种的西瓜，滋味竟不比那贩瓜翁所售的差，甚至因是沙地所生、日照充足，更多了几分沙甜口感。工坊自是留用部分，其余则或售或换，与乡邻分享这份收获的喜悦，村中一时瓜香弥漫。 瓜瓤食尽，那满桌满地的乌黑瓜子，便成了新的物事。依照李青禾先前定下的规矩，所有瓜籽皆需仔细收集起来，不得随意丢弃。众人虽不解其深意，但念及这是那贩瓜老翁特意提及之事，又见李青禾对此极为重视，便也认真执行。不过数日，便收集起数大袋沉甸甸、油光黑亮的西瓜籽。 “娘子，这许多瓜籽，晒干了作甚莫非真要榨油”周娘子看着那堆黑籽，仍是觉得新奇。寻常人家吃瓜，籽多是随口吐出，或喂了鸡鸭，何曾想过此物还能榨出油来。 “老翁既特地点明，必有道理。”李青禾嘶哑道，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且试过便知。” 她命人将瓜籽用清水反复淘洗干净，除去残留的瓜瓤黏液，而后摊放在大竹席上，置于通风向阳处曝晒。秋日干燥，不过几日，瓜籽便已干透，轻轻一磕，外壳脆裂，露出里面饱满的白仁。 接下来便是炒制。这是关键一步，火候拿捏至关重要。火轻了，出油不香；火重了，籽仁焦糊，油带苦味。李青禾亲自守在灶前，指挥着负责烧火的妇人控制柴薪，她用铁锅慢慢焙炒着锅中的黑籽，待得一股独特的、带着坚果气息的焦香弥漫开来，立即离火出锅。 炒香的瓜籽需趁热榨取。工坊没有专用的榨油器具，只得沿用古法。将炒好的瓜籽倒入洗净的石臼中，用沉重的石杵反复舂捣，直至籽仁破碎出油，成为粘稠的酱状物。再将这油酱包裹在致密的麻布中，置于两块厚重的木板之间，上方压上巨石，利用巨大的压力，使那清亮的油脂一点点从麻布纤维中渗透、滴落。 过程缓慢而费力，但当那第一滴澄澈、微带金黄色的油脂从麻布包边缘渗出，滴入下方承接的陶碗中时，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油，色泽清亮透彻，竟比平日里吃的菜籽油看起来还要纯净几分！凑近细闻，并无菜油那股特有的青蒿气，反而带着一丝炒货的焦香与坚果般的醇厚气息。 周娘子胆子大，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眼睛顿时一亮：“咦不腻不腥，倒有一股子香味！” 李青禾也蘸取少许，在指间捻开，感受着那油液的润滑，又凑近鼻端细嗅，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微微亮了一下。此油，确与寻常油脂不同。 她取来一小罐初步榨得的瓜籽油，交给周娘子，吩咐道：“送去州府那家与我们相熟的信誉药铺，请掌柜的验看，只问此油可有甚用处，不必多言其他。” 周娘子领命而去。数日后返回，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惊奇。 “娘子！掌柜的验看了！说这瓜籽油确是好东西！”她一进院便迫不及待地回禀，“掌柜的说，此油性凉质清，润而不腻，渗透极佳，非但可食，更有一桩妙用——因其清爽润泽，可作药引，配制外用膏脂，涂抹于肌肤，能润燥护肤，尤对那干裂、粗糙、火毒引起的小疮疖有舒缓之效！他当场便写了信，说愿与我们立契，日后工坊所出此油，只要品质如初，他家的药铺可全部包销，专用于配制润肤药膏！” 药铺包销！专制药膏！ 这消息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工坊炸响。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狂喜！谁能想到，那往日里被视作废弃物的黑瓜籽，竟能榨出如此奇货可居的清油不仅自家能吃上这般清亮的好油，竟还能被药铺看中，成为配制膏药的原料！这简直是凭空又添了一条财路！ 李青禾闻言，深陷的眼窝里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缓缓点头，嘶哑道：“好。立契之事，由你去办。日后，凡工坊所出瓜籽，皆依此法榨油。自用之余，尽数售予药铺。” 自此，东塘工坊又多了一项稳定的产出——瓜籽油。此油清亮异于常油，很快便在村中传开，偶有富足人家慕名来求购少许用于烹调，皆赞其味清香。而更多的，则被工坊小心储存，定期送往州府药铺，换回实实在在的银钱。 那沙地西瓜，不仅瓤可食，解暑生津；籽亦可榨油，润肤生财。可谓物尽其用，毫无浪费。 塘埂方向。 秋风掠过， 已带凉意。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工坊库房之外。 浑浊的目光…… 仿佛穿透墙壁， 看到了室内那一罐罐在秋阳下泛着澄澈金光的瓜籽油。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染了油脂清香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籽——……” 声音顿了顿， 似在称量这废弃之物转化出的价值。 “…——炼——…” “…——金——…”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物性深度挖掘与价值再创的深沉认知， 向下一点。 “…——实——！” “籽炼金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萧瑟秋风。 李青禾抚摸着新送来的一罐瓜籽油， 冰润滑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这自沙地而始的因果循环， 终在—— ……这——……清——……亮——……的——……油——……脂——……中——……，……圆——……满——……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