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草鞋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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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工代赈”之策，如同给焦渴的土地引来一道活泉。清淤的号子在渠畔响起，编织的草绳在祠堂廊下沙沙作响，东塘村内外，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田园牧歌的、带着些许艰辛却充满生机的忙碌气息。流民们有了正经活计，眼中不再是麻木绝望，而是为了一口粮、几文钱而奋力劳作的专注。村落也因此免受流民滋扰，反而因水渠的疏通、桥市草编货物的充盈而受益。 然而，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并未因此显露出丝毫松懈。她深知，善政需有善法维系，利益需有规矩平衡，方能长久。那草鞋、草垫、草筐在桥市售卖所得，虽是小钱，日积月累，却也成了一笔需要明确去向的款项，关乎工坊的投入、流民的收益，更关乎这“以工代赈”之策能否持续，乃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状况。 这一日，草鞋摊又售罄了一批货物。王寡妇捧着收来的铜钱，与负责验收登记、发放工钱的周娘子一同来到李青禾面前，请示这笔钱款如何处置。工坊内几位核心妇人也都围拢过来，目光落在那些叮当作响的铜钱上。 李青禾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拿过周娘子的登记册，仔细核对了近日流民编织的数量与应发的工钱，确认无误，让周娘子依册足额发放下去。然后，她才指着剩下的钱款，嘶哑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麻绳、稻草，乃工坊垫钱购入。教授技艺，管理售卖，亦需人工。此非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日后，草鞋等物售款，依此例分配：所得款项，七成归于工坊账目，充作原料成本及管理耗费。” 七成归工坊！众人闻言，微微点头，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本钱是工坊出的，活计是工坊组织的，摊子是工坊管理的，收取七成并不过分。 然而，李青禾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精神一振： “剩余三成，”她语气加重，清晰地说道，“不归工坊，不归私囊，单独提出，立为‘村中公积’之‘备荒款’，专款专用！” 公积备荒款专款专用 这几个字眼，让周娘子、张寡妇等人瞪大了眼睛。她们只想着工坊得失，何曾想过要将这辛苦赚来的钱，单独划出一部分，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流民编鞋，得工钱活命，是‘代赈’之功。然天有不测风云，今日流民困顿，我等伸出援手，焉知他日我东塘村不会遇上天灾人祸，粮米短缺”李青禾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忧患，“这三成款项，便是未雨绸缪之资。平日积攒，遇灾时便可购粮平粜，或设粥棚，救急纾难。此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全村老少，预留一条退路！” 她目光转向站在一旁、性子虽急却于银钱上颇为耿直、心中也有一杆公道秤的张寡妇，指定道： “张嫂子，日后这‘备荒款’便由你掌管。另选两位信得过的老成妇人协理。每笔收入，皆需登记造册，钱款入库，非经公议，不得动用。其用途，唯在‘买粮备荒’，使‘雨露均沾’！” 买粮备荒，雨露均沾！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张寡妇更是浑身一震，她万没想到李青禾会将如此重要、关乎全村未来的款项交到自己手中！这是何等的信任！她当下也收起了平日里的急躁，脸色变得无比郑重，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娘子放心！我张氏虽是个粗人，却也知轻重！这钱是全村人的救命钱，我定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紧！每一文钱的来去，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含糊！定让这钱，真真正正用在刀刃上，雨露均沾！” 见她如此，李青禾微微颔首。当下，便让人取来新的账本，将今日草鞋售款，依照七三之例，当场分割清楚。七成铜钱收入工坊钱匣，那三成，则用另一个专门的布袋装好，郑重地交到张寡妇手中。张寡妇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如同接过一座山，小心翼翼，神色肃穆。 自此，草鞋分利之规便立下了。每当桥市草编售出，王寡妇收回钱款，必先按此例分割。工坊得了持续投入的补给，运作更为顺畅；而那份“备荒款”则在张寡妇一丝不苟的掌管下，一枚铜钱一枚铜钱地累积起来。她时常抱着那账本，与协理的妇人反复核对，将那钱袋藏于工坊库房最稳妥处，钥匙贴身保管，从不假手他人。 村民们得知此事，初时诧异，细想之下，无不感念李青禾虑事周详，胸怀宽广。那“备荒”二字，如同一颗定心丸，让人们在日渐兴旺的日子里，对未知的将来，也少了几分惶恐。 塘埂方向。 月色如水， 洒在静谧的村庄。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工坊库房窗外。 浑浊的目光…… 仿佛能穿透墙壁， 看到屋内张寡妇正就着油灯， 与协理妇人仔细清点、记录那三成“备荒”铜钱的场景。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铜锈与未雨绸缪智慧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利——……” 声音顿了顿， 似在称量这微末之利所承载的深远考量。 “…——蓄——…” “…——公——…”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集体共济与长远安危的深沉筹划， 向下一点。 “…——实——！” “利蓄公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皎洁月色与深沉夜色的交界。 库房内， 张寡妇合上账本， 将钱袋锁紧。 微小的草鞋之利， 正—— ……点——……滴——……汇——……聚——……成——……守——……护——……一——……方——……的——……沉——……重——……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