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桥通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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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通往桑园的土路在一众老弱妇孺日复一日的捡石、填洼、夯实下，终于变得平坦坚实起来。虽无青石铺就的气派，却足够车马平稳通行。当第一辆满载桑叶的牛车轻松驶过，不再颠簸摇晃时，参与修路的王瘸子等人站在路边，黝黑疲惫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神圣的荣光。那两枚每日结清的杂粮饼，不仅填饱了他们的肚子，更撑起了他们佝偻的脊梁。 而与此同时，落霞河上那座由“免役银”及东塘桥市税款支撑、以募役形式修建的大型石桥，也终于在秋末冬初宣告竣工。桥身横跨宽阔的河面，气势恢宏，彻底打通了县城通往西部数个乡镇乃至邻县的官道瓶颈。 通车之日，盛况空前。县令亲临剪彩，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闹声足足持续了三日方渐平息。这座被命名为“永济桥”的石桥，如同一道强劲的脉搏，瞬间为沿线地带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股活力，最先、也最直接地惠及了位于官道与东塘村岔路口的“勤谨桥”头。以往，这里虽是乡间小市，但终究偏于一隅。如今，随着“永济桥”的通车，南来北往的商队、赶着驮马的行脚商人、乃至前往西部山货的采买客，都必须经过东塘村口这条必经之路。 精明的商人们立刻发现了“勤谨桥”头这片开阔地的价值。这里离县城不远不近，正是歇脚、补充给养、甚至就地交易的理想场所。不过旬月之间，桥头市集的规模便自发地扩大了一倍有余！不再仅仅是附近乡邻交换菜蔬鸡蛋，更出现了专卖草料、豆饼的摊位，供应热汤面、大饼的食摊，甚至有了修补鞍鞯、钉马掌的手艺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桥头不远处那片原本闲置的河滩地，竟自发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骡马市”。来自西部的马帮在此卸下山货，来自东部的布商在此补充驮畜，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交易牲口。一时间，骡鸣马嘶，人声鼎沸，牙侩（经纪人）穿梭其间，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竟成了比桥头零售市集更热闹、也更有利可图的地方。 这蓬勃发展的新气象，自然带来了更多的税收。按照原先立下的规矩，外村摊贩需缴纳一成利作为摊租。如今这骡马市交易额巨大，即便只抽一成，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王寡妇每日捧着沉甸甸的钱匣子，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感叹这桥通得真是时候。 然而，新的繁荣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骡马市利大，难免引来宵小之辈和欺行霸市之徒。几桩交易纠纷很快便闹到了工坊这边。有客商投诉牙侩联手压价，强买强卖；也有卖马的农户哭诉，称好的骡马被牙侩用“魔术手”在缰绳上做记号，或是看准了乡下人不识秤，在草料分量上克扣。 这一日，便有一个来自西边山里的老汉，牵着一匹颇为神骏的枣红马到骡马市售卖，却被几个本地牙侩围住，硬说他的马有暗疾，只肯出极低的价钱。老汉不服争执，反被推搡辱骂，马匹受惊，险些踩踏旁人，闹得市集一片混乱。 李青禾闻讯赶到时，那老汉正蹲在地上，抱着马腿老泪纵横，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和愤愤不平的人。那几个牙侩却依旧趾高气扬，嘴里不干不净。 李青禾分开人群，走到中间，深陷的眼窝里寒光凛冽。她先未理会那几个牙侩，而是扶起那老汉，嘶哑问道：“老丈，你这马，想卖多少” 老汉见来了主事的，如同见了青天，连忙道：“娘子明鉴！这马是俺家最好的儿马，脚力强，性子稳，少说也得十五两银子！他们……他们只给五两！还动手打人！” 李青禾目光转向那几个面色不善的牙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这马，值不值十五两，自有公论。但强买强卖，动手欺人，这东塘的地界，容不得！” 其中一个领头的黑胖牙倌梗着脖子道：“李娘子，市集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价钱谈不拢而已，何必小题大做” “你情我愿”李青禾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围观的、大多敢怒不敢言的客商和农户，“若真是你情我愿，何来这许多纷争怕是有些人，仗着地利熟稔，欺生压价，坏了这骡马市的名声，断了大家的长久财路！” 她不再与那牙倌多言，转身对王寡妇和周娘子下令：“即刻从桥市税款中支取银钱，去县城最好的衡器铺，订制十杆标准官秤！要铁砣铜星，分毫不能差！” 又对张寡妇道：“在骡马市最显眼处，搭建一个凉棚，将这十杆公秤悬挂其中，派专人看守。自明日始，凡骡马市交易，涉及银钱过大宗、或争议不下者，皆需使用公秤复核！所有草料、豆饼等物，亦需以公秤为准！” 她环视众人，嘶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喧闹的市集： “这十杆秤，便名‘公平秤’！在此立下规矩：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绝不容许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若有违者，一经查实，永久驱逐，绝不姑息！” 公平秤，绝欺行霸市！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尤其是那些外地客商和老实农户，更是激动不已。那卖马的老汉更是连连作揖。 不过两日，十杆崭新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标准官秤便被请回了东塘村，高高悬挂在骡马市新搭的凉棚下，成了市集上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心安的存在。起初还有不信邪的牙倌试图耍花样，但在众目睽睽与那冰冷精准的秤星面前，无不败下阵来。几次杀一儆百后，骡马市的风气为之一清，交易愈发活跃顺畅。 塘埂方向。 冬日的阳光带着暖意， 照在熙熙攘攘的骡马市上。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河对岸的枯柳下。 浑浊的目光…… 掠过凉棚下那十杆悬挂的“公平秤”， 掠过秤前井然有序的交易人群， 又望向那座车水马龙的“永济桥”。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混合了金属冷光与市集喧嚣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桥——……” 声音顿了顿， 似在感受这物理连通带来的经济脉动。 “…——通——…” “…——衡——…”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市场秩序与公平规则的朴素建立， 向下一点。 “…——市——…” “桥通衡市——！！！”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冬日淡薄的阳光与流动的河水中。 凉棚下， 一杆公平秤正被用于一桩马匹交易， 买卖双方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稳定的秤杆。 一座桥， 不仅连通了地理， 更—— ……催——……生——……了——……规——……矩——……，……孕——……育——……了——……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