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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和,车厢里这两件,你搞掂要几耐(你做掉需要多久)” 王崇和眼皮掀起一道缝,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低声给出时间。 “如果揾到到他们贴身……一啖气的事。” 陈九点了点头,继续蜷缩进硬木座椅的角落,和刘景仁小声交谈。 旁边至公堂的武师赵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师兄在另一节车厢,留了他在陈九身边看着。他性子慢,只学了拳,严格意义上还未出师,师父李大忠六合大枪的本事还未学全。 “南京到北京,大枪属李大忠”,师父一身本事,拳最多占了四分。 他知道身边这人的风采,那夜唐人街所有的武师都不及身侧这把刀的狠辣。 王崇和继续闭眼休息,他不关心陈九和刘景仁谋划些什么东西,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在疲惫的旅程中保持好身体状态。 师父临终时候交代:崇和,你的刀比心思更快,日后要多想想再出刀。 可这么多天,师弟染血的身影总是在心里挥之不去,他不止一次地在想,要是自己直接在船上做掉那个狗崽子,阿水是不是就不用死下了船要不是自作主张要去报仇,是不是就不用和师弟分开,他们也可以不用死 看着刘晋的尸首被烧成灰,流进大海,他也一并把自己的思绪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放空了自己,刀刃反而愈发亮得瘆人。 ———————————— 木地板随着车轮震颤发出浅浅的吱呀呻吟,混合着车厢内此起彼伏的叫嚷与吵闹。 负责盘查的侦探汤姆森正机械地跟着那个说粤语的人奸盘查,突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住。 一个用褪色头巾蒙住半张脸的女人正蜷缩在座椅最里侧,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在与他视线相撞的瞬间慌乱垂下。 这双眼睛他感觉有些熟悉。 昨夜在“铜马蹄”酒吧,有一双类似的眼睛在舞台上流转着挑逗的光,让马可那个蠢货像发情的公狗一样亢奋。 杰克逊的靴跟重重碾过地板,女人听着脚步声明显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让他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 “你!把脸露出来!” 汤姆森一把扯住女人蒙面的布料,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拽倒。 撕裂的慌乱中,佩帕那张布满淤青的脸暴露在车厢一众眼前。 浮肿的左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脖颈上一圈掐痕触目惊心,连脂粉都遮不住紫色的淤血。 汤姆森愣住,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昨夜,她踩着弗拉明戈的鼓点,银链在脚踝上叮当作响,肌肤被威士忌泼湿后闪着诱人的光泽。 而此刻,她像被人狠狠摧残过,满脸憔悴。 “马可呢” 汤姆森钳住她的手腕,“那意大利蠢货昨晚说要带你去快活,今天怎么连火车站都没来” “他人在哪!” 他的声音突然变大,惊醒了附近打盹的乘客,一些探寻和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紧了这个令人讨厌的平克顿猎犬和楚楚可怜的舞女。 几个爱尔兰劳工伸长脖子张望,浑浊的蓝眼睛里闪着看戏的亢奋。 佩帕的睫毛剧烈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不落。西班牙口音的英文支离破碎:“我、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是搭车去东部找工作……” 话音未落,汤姆森已粗暴地将她拽离座位。她踉跄着撞翻邻座的行李。 “臭婊子!” “我问你马可呢!” 前排的红发壮汉拍案而起,口气和唾沫一并喷在汤姆森脸上, “嘿!这位先生,你对这位女士有点太过分了吧!” 回应他的是柯尔特左轮上膛的咔嗒声,黑洞洞的枪口让壮汉僵在原地。 “坐下,爱尔兰猪。”侦探的拇指缓缓扳开击锤,“还是你想吃枪子” 死寂在车厢蔓延。 陈九的手掌紧紧扣住膝盖,佩帕被拖向车尾时,他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一如他在古巴时那样,同样是偷看的角度。 同样是在躲避“追捕”。 他不懂,为什么再次看到这个女人,她还是这么可怜,全然没有了舞台上明媚奔放的模样。 还是这世道,女人就该这么可怜 他的记忆猛然闪回那个逃命的夜晚:酒吧的马厩里,西班牙人叼着雪茄将佩帕推进草垛,低声呵斥。 而此刻,她那张脸让他情不自禁联想起了菲德尔,让陈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不是菲德尔出事了 这个念头骤然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如果他没事的话,怎么会放任自己酒吧的舞娘沦落至此还是关了酒吧,遣散了人 临走的时候,菲德尔没有和他解释太多,但陈九看出了他的忧虑重重,一个贵族私生子面临的困难自然不是他一个一穷二白的“逃契工”可以解决。 菲德尔口中描述的“独立军”和西班牙军队也让他下意识想要远离。 是死了,还是逃了 陈九的余光追着佩帕跌撞的背影。 她被两名侦探夹在中间,粗布裙摆勾住车门,“刺啦”裂开一道口子,露出棉袜包裹的大腿。 车尾盥洗室的铁门“咣当”闭合,将呜咽与质问锁进狭小的空间内,也阻隔了陈九隐秘的视线。 “我再问一遍,马可在哪儿” 汤姆森将佩帕抵在脏兮兮的洗手台上,镜面映出他紧绷的脸。 看着佩帕躲避的眼神,他顿时有了种不好的联想。 他其实并不是很关心马可的死活,但是昨天他和马可一起翘了盯梢的任务,去了酒吧放纵,如果马可死了,自己可能也会丢掉这份工作,甚至要按照部队的规矩追责。 在暴力机构工作,他比任何人都懂平克顿的冷漠有多么无情。 冷水龙头滴答作响,另一名侦探掏出一根烟,靠在狭小的门口点燃,眼神紧紧盯着佩帕的脸和胸口,顺势下滑到大腿根部。 佩帕的啜泣终于决堤:“他、他死了……在’铜马蹄’二楼的床上……” 她颤抖的指尖扯开衣领,露出脖子和肩胛的瘀伤。 “他喝醉了……抽打我……老板的人冲进来时,他正掐着我的脖子……” 她的声音骤然尖锐,仿佛再次被噩梦扼住呼吸,“他们用酒瓶砸碎了他的脑袋!玻璃碴子插进眼窝……血喷到天花板上……” 汤姆森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当然知道马可的德行,那意大利杂种对女人的凌虐欲在萨克拉门托的队伍里早已不是秘密。 但此刻,他更在意另一件事:“酒吧的人为什么杀他就因为起的那点冲突” 他感觉有点可笑,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不过是一个漂亮点的舞女…跟ji女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那老板就敢因为这种小事杀一个平克顿的侦探 他知道,这两年侦探社不断地参与瓦解罢工,采用了不少激进行动,包括突袭劳工的住所、使用爆破手段引起骚乱。在西部主要的铁路建设地区,当地很多居民已经将平克顿视为“资本家的走狗”。 但有中央太平洋铁路支持,还没有人敢明面上杀一个侦探,尤其是在加州首府。 是反感的情绪爆发,还是精心设计的一场杀局 佩帕疯狂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翻走了证件和枪…我吓坏了,就逃出来了!” 汤姆森扫过佩帕蜷缩的身影,立刻就觉得更加不太对劲,酒吧的打手杀了人还是当着这个小妞的面,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他突然抽出靴筒里的猎刀抵住她锁骨:“古巴小夜莺,告诉我——杀马可的人长什么样” 刀尖刺破肌肤的刹那,佩帕顿时凄厉地惨叫出来。 陈九的眼神死死贴在盥洗室隔板上,西班牙语的哭喊断断续续钻入耳膜。 他的掌心渗出冷汗,尽管他一句听不懂,但仍然为那个只见过两面的佩帕紧张,这个人是他能得到菲德尔消息的唯一来源.... “求求你们……我只是个舞女……”佩帕忍不住哀求。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逃难到这里的,只是想找个安稳的工作。” 靠在门边的侦探见汤姆森什么也没问出来,手悄悄搭在同伴的肩膀上。 “要不….让我来” 汤姆森回头看了一眼同伴眼里的炽热情欲,忍不住在心里喝骂。 那个意大利佬马可也好,这个人也好,怎么都是一群精虫上脑的蠢货! 他不耐烦地打掉搭在肩膀上的手,把佩帕拖出盥洗室,剩下的路他决定一直看守这个古巴舞娘,那些黄皮谁爱盯着谁盯着,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件事汇报给格雷夫斯。 直到洗清自己擅离职守,搭档惨死的嫌疑。 —————————————— 他擦身而过时,陈九正佯装打盹。车窗外,荒原一望无际。 他知道,救佩帕等于自投罗网,但菲德尔的影子在记忆里闪烁。 那时候他们困守荒滩,是那个混血掩护送他们出海。 恩义与杀机在血管里沸腾。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柄扎眼的柯尔特转轮并没有在身上。 佩帕的啜泣渐行渐远。 ————————————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逐渐变得微弱。 陈九靠在车厢侧板上昏沉入睡,每一次颠簸都让肌肉传来酸麻的胀痛。 自萨克拉门托出发后,不断有新移民或者铁路劳工在沿途小站挤上车厢,出发去繁华的东部讨生活。 从西到东,每一个站点都是铁路劳工曾经流血流汗的坟场。 其中不乏华人的身影,他们大多背着竹篾编的扁担筐,里面塞着棉被和铁皮饭盒。 新上车的劳工找不到座位,便蜷缩在过道或座椅下方,像是被随意丢弃的货物。 “下一站,特拉基……” 列车员的喊声传来,几个爱尔兰劳工突然起身,粗鲁地拨开人群朝车门涌去。 陈九也被喊声吵醒,目光扫过车厢尽头,两名平克顿侦探正倚在连接处抽烟,枪套的皮带松垮地垂着,仿佛随时会滑落。 这里已经马上要驶出加州,远离海岸走到山区,温度在不断降低。 窗外已经开始下雪。 车速渐缓,山风裹挟雪粒扑打车窗。 这是陈九第一次看见如此雪白的景色,苍茫茫天地连成一片。 木质座椅在长途乘坐中愈发显得坚硬,有人忍不住挪动身子,缓解浑身的僵硬。但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终于能下车喘口气了... 一个裹着头巾的广东妇人从包袱里摸出半块硬面饼,掰碎了喂给怀中的幼童。 孩子吞咽时噎得涨红了脸,妇人慌忙用竹筒灌了口水,水渍溅湿了邻座青年的裤脚。青年低头瞥了一眼,沉默着将腿缩向角落。 刘景仁的辫子盘在颈间,粗布棉袄的领子竖到耳际。他佯装打盹,眼皮却微微掀开一道缝。 斜对角座位上,一个戴圆顶礼帽的男人正大声地给同伴讲报纸上的内容。 “圣佛朗西斯科屠杀案真相揭秘!一个警探当庭宣称,此次大暴乱事件由两伙华人帮派内讧而起!” 车厢猛地一晃,陈九的后脑磕上窗框,痛感让他瞬间清醒。透过模糊的玻璃,他望见站台上歪斜的木牌:truckee。 积雪覆盖的两层木质建筑飘荡着烟雾,长长的铁轨延伸向内华达山脉深处。 马上就要驶出加州了,这也是他来到美洲大陆行程最远的一趟… —————————————— “检查制动!加煤加水——三十分钟后发车!” 穿制服的站务员挥舞提灯,呵出的热气迅速消散在寒风里。 乘客们如释重负地涌向车门,踩踏声与咒骂声一片,陈九跟着人流挤下月台。冷空气灌入肺叶,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刘景仁蹲在站台边缘,抓了把雪搓脸。三等车厢实在太过煎熬,堪比酷刑,浑身上下都是木的。 他的目光却飘向了远处,那高耸的内达华山脉。 “没想到又回来了……”他嗓音沙哑着自言自语,“我之前在这抬过尸。” 陈九默然。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这段往事:之前中央太平洋铁路推进至内华达山脉,华人劳工在炸出的隧道中遭遇雪崩。 铁路公司拒绝停工,逼着活人从尸堆里刨出铁轨。冻僵的遗体被草草扔进货车,随意处理掉了。 刘景仁本来想开口说自己曾经的遭遇,刚要开口却被冷风吞没。 人都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背负着这痛苦继续活下去。 说得越多,心里就越痛。 ———————————— 月台另一侧,华人劳工自发聚成几簇,躲开其他不同族裔的移民。他们解开包袱,掏出油纸包裹的咸肉与炒豆。硬面饼被掰成小块,在嘴里面反复咀嚼才能下咽。 有人摸出铁皮罐,倒出几粒粗盐放在嘴边舔。 这一站停靠的时间长,都趁着机会吃点东西。三等车厢没有餐桌,车上又太臭。 “玉米饼!热乎的玉米饼…..” 墨西哥老女人推来木轮车,陶土炉上架着铁板,玉米面糊“滋啦”摊成一块块金黄圆饼。 几个年轻劳工摸出硬币,换来饼子揣进怀里。热乎的饼能捂暖胸膛,也能留到深夜充饥。 穿铁路制服的工人推着餐车吆喝:“铁路套餐!铁路套餐!培根三明治加咖啡。只要20美分!”香气勾得人胃部抽搐,但华人却没人上前。陈九瞥见几个陌生的华人劳工咽了好几口唾沫,却只把破手套又往掌心塞了塞。 20美分足以在唐人街换一斤糙米。 三等车厢头部的铸铁炉灶旁围着一群意大利和爱尔兰移民。他们霸占了车厢里唯一能加热食物的地方,木炭要单独掏钱,华工多半时候也舍不得用。 炉子一点起来,整个车厢都是烟,罐头里的豆子烤得“咕嘟”冒泡。 烟混着大蒜味在周围弥漫,几个华人劳工缩了缩脖子,继续嚼着咸鱼干和硬面包。 生火要另付五美分,他们宁愿让肠胃吃这些凉透的。 陈九他们趁机和隔壁车厢的队伍汇合,但没有交谈,只是蹲在一起吃东西,交换着眼神。 刘景仁专门盯着一等卧铺车厢,却没等到霍华德下车。 月台上太冷,但比车厢里的闷臭好上许多。陈九将帽檐压到眉骨,斜倚在货运木箱的阴影里。王崇和拎着油纸包匆匆走近,身后跟着那个同行的武师。纸包一抖,几块还算热乎的三明治滚出来,只有面包边有些发硬。 “铁路套餐,九爷吃一口吧。” 陈九收回目光,就着三明治喝了一口刘景仁递来的黑咖啡。 这东西怎么这么苦! 他差点一口吐出来,最后硬着头皮当热水喝下去。 “九哥,阿吉他们在那边。”王崇和蹲在一旁啃三明治,小声说道,“他们说路上还算太平,平克顿的人没太为难。” 话音未落,陈九突然攥紧面包。透过略微有些脏污的车窗,他瞥见三等车厢末端晃过一道黑影:他们车厢里的侦探正弓着腰,对一名穿工装的男人低声汇报。那人半张脸隐在车窗后面,看不清表情。 那侦探却很恭敬。 “叼!架车仲有条大鱼!” “班白皮狗是钉死咱们了....” 陈九的粤语从齿缝挤出,他赶紧假装咳嗽压低身子,帽檐阴影遮住陡然绷紧的眼神。工装男人的视线正扫向月台,差点和他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