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光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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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咬紧牙关，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虚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过度消耗的肌肉，带来滞涩的酸痛，像生了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他小心地撑起身体，动作轻得像羽毛掠过水面，生怕惊醒臂弯里沉睡的妹妹。 她的小脸枕着他的胳膊，怀里紧紧搂着那只褪色的玩具熊。 窗台上，一片月光与城市霓虹交织的光晕里，蜷着那只银白色的虎。 拾柒的皮毛在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属于凡俗的幽冷光泽。 拾柒没去管洛川，只是尾尖那簇幽蓝的火焰懒洋洋地晃了一下，如同微弱的鬼火。 双脚踩上冰凉的地板，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也意外地驱散了几分昏沉。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牵扯着酸痛的筋骨。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台即将散架的机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门口。 走廊空寂无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在地面拉长他孤单的影子。 隔壁303病房的门虚掩着，一道缝隙里，流淌出比走廊更幽静的空气，以及......一片异常清冷的月光。 他停在门口，屏住呼吸，目光向内探去。 病房的窗帘拉开了一半。 窗外，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高悬在墨蓝的夜空，清辉如练，慷慨地泼洒进来，将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就在那片银辉的中心，夜溪安静地坐着。 她背对着门口，纤瘦的身影裹在宽大的纯白病号服里，显得空荡而脆弱。 她那垂落的长发不再是印象中浓墨般的黑瀑，而是化作了一片纯粹的、流淌的银白。 月光浸润着每一根发丝，折射出清冽而冷硬的光晕，仿佛不是头发，而是凝结的星河垂落肩头。 那纯粹的银色，在月华下流动着，带着一种非尘世的光泽。 她微微仰着头，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 肌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细腻得能看清其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裂。 精巧的下颌，优美的颈线，延伸进宽大的衣领，带着一种易碎瓷器般的美感。 她似乎在凝视着窗外那轮巨大的月亮，月光勾勒出她挺翘的鼻尖和失去血色的、薄薄的唇瓣。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她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混杂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 空气仿佛被那清冷的月华冻结了，时间也在此刻凝滞。 那沐浴在光中的身影，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静谧与疏离，像误入人间的月光精灵，又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沾染了尘埃的冰雪神像。 洛川的心口有些发闷，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涩然和巨大的疑惑。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那个雨夜狼狈的白发红瞳少女，以及魔域里最后决绝刺出的冰冷一剑，诡异地重叠又分离。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凝固的月光。 “杵在门口当门神还是准备当偷窥狂”拾柒那标志性的、带着懒洋洋嘲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洛川脑海里响起，瞬间打破了病房内凝滞的寂静。 洛川猛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在门口呆立了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身体的虚软，抬起手，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清晰得如同敲在人心上。 窗边的身影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动。 那披泻着月光的银白发丝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如同流淌的水银般微微波动，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她缓缓地侧过脸。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面容。依旧是那精致到近乎脆弱的轮廓，只是眉宇间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平了大半，留下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 最让洛川心头剧震的，是她的眼睛。 不再是魔域中那燃烧着冰冷杀意、如同凝固红宝石般的深红，也不再是学校里那总是低垂、充满无助惊惶的黑色。 此刻，那是一双如同极地冰湖般的眼眸——剔透、澄澈、深邃得仿佛蕴藏了整个寒夜的星空。纯粹的冰蓝色，不带一丝杂质，映着清冷的月光，更显得幽深而遥远。 这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初醒般的茫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疏离，静静地落在门口的洛川身上。没有惊惶，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如同月光本身，清冷而遥远。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洛川喉头有些发紧，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夜溪......你......醒了” 声音打破了沉默，也似乎让夜溪眼中的空茫消散了一些。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洛川苍白疲惫的脸。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银白的发丝随之滑落几缕，拂过她光洁的额头。 “嗯。”一个极轻、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的回应，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感，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洛川耳中。 病房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 洛川扶着门框，支撑着自己还有些虚软的身体，目光却无法从夜溪那头刺目的银发和那双冰蓝的眼眸上移开。太多的疑问在胸腔里翻涌。 “你的头发......还有眼睛......”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探寻，“在魔域里......还有之前......” 他顿住了，不知该如何描述两年前那个雨夜惊鸿一瞥的白发少女，以及学校里那个总是低垂着黑发、惊惶不安的同学。 这剧烈的变化让他无法理解。 夜溪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自己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银白发丝。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那冰凉的发梢，动作带着一丝生疏和困惑，仿佛在确认这属于自己。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迎上洛川探寻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一片茫然。 她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醒来......就这样了。以前......记不清。”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如同冰蝶的翅膀般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混沌的碎片，但最终只是徒劳。 “很多事......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颤抖，“很模糊......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拾柒的声音再次在洛川脑海中响起，带着惯有的讥诮，“失忆这桥段倒是在小说里看腻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幽蓝的竖瞳隔地扫过夜溪那头月光般的银发和冰蓝的眸子，“这发色和样貌，倒是和两年前那个雨夜里，倒在你这倒霉蛋面前、然后溜得比兔子还快的小猫......分毫不差啊。啧，看来你这‘捡人’的体质，还挺专一” 洛川心头猛地一跳。 拾柒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模糊的猜测。 两年前雨夜的白发少女，果然就是眼前的夜溪。 看着月光里平静诉说着记忆缺失的少女，洛川心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言。 魔域里绝望的一幕幕再次闪过脑海——噬魂兽遮天蔽日的阴影，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还有最后那道撕裂黑暗的银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目光变得郑重而真诚。 “夜溪，”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谢谢你......在魔域里，最后......救了我。”他想起自己那点微弱的冰刺防御在噬魂兽面前如同纸糊，若非她最后爆发的那一剑...... “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都......” 夜溪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洛川郑重其事的脸。 当洛川的话音落下，她脸上那层冰雪般的空茫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她微微偏了偏头，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 然后，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如同初春冰层下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无声地在她苍白的唇边漾开。 那笑容很轻，很短暂，却带着一种驱散了所有阴霾、洗净了所有铅华的纯净与美好。仿佛月光在这一刻都温柔了几分，只为照亮她唇边这抹微光。 “不。”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清晰的温度，“应该道谢的......是我。” 冰蓝色的眼眸里，那份疏离感似乎融化了一点点，透出一丝暖意，认真地迎上洛川的目光。 “你没有......丢下我。” 话语很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像一颗投入洛川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最绝望的时刻，面对噬魂兽的死亡威胁，他没有选择独自逃生，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试图构筑防御，将她护在身后。 在魔域那种地方，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没有将她视为拖累而抛弃......这份选择，对她而言，意义或许远超他的想象。 即使......她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救过他。 “啧，”拾柒那煞风景的声音又来了，带着点不屑，又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两个差点把自己玩死的家伙，搁这儿互相感恩戴德酸不酸没死成就是最大的运气了，还谢来谢去，肉麻不肉麻” 洛川没理会拾柒的吐槽，他看着夜溪那双在月光下清澈得惊人的冰蓝色眼眸，看着她唇边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纯净如初雪的浅笑，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似乎......不一样了。 那份刻骨的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虽然依旧迷茫，却不再像惊弓之鸟。 “我......”洛川刚想再说什么，夜溪却忽然再次开口。 她的目光从洛川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那轮巨大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清冷的月辉，深处掠过一丝更深的困惑。 “有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飘忽感，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的梦境，“告诉过我......必须......活下去。”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抓住了病号服柔软的布料。 “可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这个问题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骤然砸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 月光似乎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洛川怔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他想起了魔域里她昏迷中痛苦的呓语，想起了她身上那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与恐惧气息。 她的过去，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为什么是她活下来 这或许正是她灵魂深处最大的迷茫与痛苦之源。 “喂喂喂！”拾柒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催促的意味，“大半夜的，两个病号不睡觉，一个望月伤怀思考人生，一个杵门口当木头桩子，演什么苦情戏呢记不起以前那就当重新投胎呗！多大点事儿！赶紧的，姓洛的，你妹快醒了，到时候发现你不在要哭鼻子的！隔壁这位也得休息！再不走......” 拾柒的话还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了护士查房时轻微的脚步声和推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洛川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宜久留。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个银发蓝眸、仿佛笼罩在巨大谜团中的少女，低声快速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夜溪依旧望着月亮，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月光勾勒着她单薄的背影，银发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像一层无声的屏障。 洛川扶着墙壁，拖着依旧酸软的身体，悄无声息地退出了303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片清冷的月光，和那个坐在月光里、带着满身谜团与新生般平静的银发少女，留在了门后。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洛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 拾柒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蹲在了他的肩头，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看够了”那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谜题一个没解，倒是把自己看得更晕了吧” 洛川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望着走廊尽头那扇属于自己病房的门，妹妹还在里面安睡。 月光下的银发，冰蓝的眼眸，那句“为什么是我活下来”......无数碎片在他疲惫的脑海中旋转。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身体还在叫嚣着休息。 路，还很长。 谜题，也终会有解开的一天。 至少，他们都活下来了。 这本身，或许就是此刻最大的意义。 他再次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自己的病房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