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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铁与灰烬混合的刺鼻气息,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陈三皮就坐在第九广播塔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塔基台阶。 他没有看那仍在冒烟的残骸,而是低头,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它曾是“幽冥食录”的核心,是驱动他奔波于生死之间的引擎,此刻却像一块被遗弃在路边的普通玻璃渣,失去了所有光芒与温度。 昨夜,在那架自杀式无人机撞向赤星残影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某种无形的枷锁“咔”的一声,彻底崩解了。 那不是力量的流逝,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断连——“指令”的源头,彻底干涸。 他明白了,系统不再派单,并非因为他用一台改装pos机摧毁了什么高维终端。 真相更简单,也更残酷:那个唯一有权“下单”的存在,在昨夜的对撞中,被他用最粗暴、最不讲理的方式,从他自己的意识里,彻底抹除了。 现在,这片广袤的狩猎场,只剩下他自己,以及一片等待被重新命名的荒原。 远处,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几个街区外盘旋、停滞。 他没有动。 安宁局的人来了司空玥需要一个答案,而现在,全世界只有他能给出答案。 在新的规则被写下之前,他就是规则本身。 他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塑料纸包着的小包,里面是几片早已干枯得发脆的玫瑰花瓣。 又将那枚刻着“九”字的青铜钥匙一并拿出,放入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边缘磕掉瓷的锈迹斑斑的搪瓷碗里。 紧接着,他从外卖箱改装的背包里翻出半包吃剩的廉价方便面调料粉,刺啦一声撕开,将那混合着脱水蔬菜和味精的粉末悉数倒入碗中。 他又去塔基角落的香炉里捻了一撮冰冷的香灰,最后,咬破食指,挤出三滴黏稠的、已经开始凝固的血珠,滴入碗中。 他倒了半瓶矿泉水进去,用一根捡来的树枝缓缓搅动,碗里顿时成了一锅色泽诡异、散发着古怪咸味与尘土气息的浑浊液体。 这是他刚当外卖员不久,在城南殡仪馆附近送餐时,从一个守夜的老杂工那里听来的“伪祭法”——用最世俗、最廉价、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东西,去供奉那些最离经叛道、最不可名状的存在。 原理很简单:香火祭品是给神吃的,剩饭残羹,才是给野狗吃的。 陈三皮端起搪瓷碗,嘴唇几乎贴着碗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念诵着: “以前,你们吃香火,吃执念,吃眼泪,吃恐惧。山珍海味,吃腻了。” “今天这顿饭,我请。” 他顿了顿,浑浊的液体在他瞳孔中映出摇晃的光。 “菜是假的,心是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碗平平无奇的浑水竟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幽蓝色的微光。 光芒在液体表面流转,凝聚成一行虚幻的、不断抖动的文字: 【契约重订代价未知。】 陈三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一丝亡命徒的疯狂和狡黠。 “不讲价,”他轻声说,“只谈条件。” 一声轻巧的振翅声响起,影鸦新羽无声地落在他肩上,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搪瓷碗里的幽光。 陈三皮抬起碗,影鸦新羽会意地探下头,用喙尖轻轻衔住碗沿,振翅飞起,动作轻盈得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它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街角那个早已废弃的红色电话亭。 影鸦将一滴浑浊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拨号盘上。 “叮。” 一声极短暂、却清脆无比的提示音在空气中响起,比以往系统完成订单的声音更加纯粹。 第二个目的地,是陈三皮曾闯入过的地下变电站通风口。 第三个目的地,是波段猎人老刀藏身的桥洞。 老刀正裹着发臭的军大衣,靠在桥洞内壁上打盹。 那声清脆的“叮”在他耳边炸响,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那片涂满了各种诡异符号的墙壁。 墙上,那个他用来接收“鬼神点餐码”的涂鸦正在缓缓褪色、剥落,如同被无形的手擦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新鲜的、仿佛还在滴水的黑色液体写下的新字: “想吃饭先报名字。” 影鸦新羽没有停歇,它飞过母亲曾住过的病房窗外,将一滴液体洒在那锈蚀的空调外机铁架上;最后,它飞回了城市深处,那座早已被遗忘的第七分坛遗址,将碗中最后的液体,全部倾倒在那个古老的焚香炉之中。 做完这一切,搪瓷碗在半空中化为齑粉,影鸦新羽发出一声疲惫的低鸣,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深夜,陈三皮潜入了第七分坛的地下。 这里比他上次来时更加阴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守门人遗属给他的那张古籍残页上,只画着一个图案,没有文字。 他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用一块木炭,在布满尘埃的石质地面上,一丝不苟地复刻着那个图案——一个倒置的、笔画扭曲的五芒星。 星阵的中央,他放下了那枚“九”字青铜钥匙。 他掏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血液立刻涌出。 他没有让血随意滴落,而是伸出右手食指,蘸着血,在钥匙周围的地面上,写下了七个扭曲的字符。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符文或文字。 那是他曾经接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七张“死亡订单”的编号。 当最后一个编号落下,整个地下空间猛然一震。 一道低沉、古老、不似人声的意志自地底深处传来,直接响彻他的脑海: 【你非守门人……无权重启‘供奉台’。】 陈三皮缓缓站直身体,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他直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黑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是来开门。” “我是来关窗。” “从今往后,谁想吃人,得先问过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的青铜钥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断裂! “咔嚓——” 黑色的浓雾从钥匙的裂缝中疯狂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不清、却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的人脸——那张脸苍白而清秀,与他在星图幻象中看到的,以及现实中的司空玥,竟有七分相似! 黑雾人脸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带着怨毒与不甘的低语:【她……差一点就成了第九任……像你一样醒来。 但我们……把她按回了梦里。】 陈三皮的瞳孔骤然收缩。 司空玥……她曾是系统的备选容器! 她家族世代献祭女子维系的所谓封印平衡,原来是向这个系统献祭! 他瞬间明白了司空玥为何对“野生觉醒”的复活者抱有那么深的敌意与偏见——因为在她看来,他们都是系统筛选失败的残次品,而她的至亲,或许就是在那场筛选中被彻底吞噬。 她的“清醒”,她所坚守的“秩序”,本身就是一种对真相的无知与违规。 “很好。”陈三皮忽然冷笑一声,他抬起流血的左手,将最后一抹鲜血,狠狠地按在自己的眉心。 “那你记住我这张脸。” 他一字一顿,对着那张即将消散的黑雾人脸宣告: “现在,轮到我当灶王爷了。” 轰——! 黑雾轰然炸散,化作无数尖啸的碎片消失在黑暗中。 地面的倒五芒星阵彻底崩溃,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浮现出的九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九道裂痕隐约构成一个残破的碗状,正丝丝缕缕地向外冒着彻骨的寒气。 与此同时,地底三百米,安宁局最高级别的个人密室内。 司空玥正盯着一块巨大的监控屏,屏幕上,代表城市能量波动的曲线图在昨夜的剧烈峰值后,此刻平直得如同一具尸体的心电图。 忽然,她喉头一甜,猛地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咳在地上,那血色之中,竟夹杂着几缕比黄金还要璀璨的、宛如实质的金丝。 她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盯住监控屏。 就在刚刚,屏幕上代表九个不同城区的能量监测点,同时闪烁起异常的红色警报,旋即又归于沉寂。 那九个点在地图上连起来,恰好构成一个不规则的、破碎的碗形。 屏幕上,一行自动分析的文字跳出:【未识别高维仪式完成,“神龛”级能量节点崩塌,重构为“灶”级供奉体系。】 司空玥盯着那行冰冷的文字,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她用带着血丝的手捂住嘴,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骇然与迷惘: “……他真的……把‘神龛’拆了,自己搭了个灶。” 这一夜,城市进入了一种诡异的“休眠期”。 以往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回响的窃窃私语消失了,街角巷尾那些若隐若现的黑影不见了,就连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也变得淡薄起来。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旧的噩梦结束了,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已经醒来。 因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深沉的寂静,正笼罩下来,等待着第一声啼哭,或是第一声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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