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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被陈三皮砸入水中的铁勺,在触及满是淤泥的河床时,发出的震颤并非来自撞击的余波。 那是一种共鸣,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响应。 极其轻微,却又顽固得如同心跳。 下一瞬,陈三皮的世界彻底颠覆。 他并非坠落,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拽”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 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气味瞬间灌满鼻腔,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让他几欲作呕。 他正站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中央。 这里像是一座被遗弃了数个世纪的巨型食堂,一眼望不到头的餐桌歪歪斜斜地排列着,无数残破的碗筷胡乱堆砌,早已干涸的污渍在地板上形成一幅幅诡异的地图。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馊掉的酸味与某种东西被烧焦的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他脚下的地板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黑色霉斑,但诡异的是,随着他每一步踏出,脚印所落之处,那些顽固的霉斑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一般,迅速褪色、干枯,最终化为齑粉。 他看见了那些沉睡者。 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人,正麻木地坐在餐桌边。 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遵从本能的躯壳。 他们伸出手,从虚无中抓取着什么,然后机械地送入口中,喉结滚动,做出咀嚼与吞咽的动作。 他们在吃。 吃着那些看不见的、不存在的“食物”。 这幅景象,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就是所有入睡者的归宿,一个永恒进食、却永远饥饿的地狱。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从长廊深处悄无声息地滑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身形如同枯枝般干瘦的“鬼物”,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仿佛一张被拉伸到极致的人皮面具。 它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远超陈三皮以往遭遇的任何存在。 一个嘶哑、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陈三皮的脑海中响起。 【此地,不接待活人。】 “活人”陈三皮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他没有畏惧,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霉斑“滋”地一声化为飞灰。 他缓缓抬起一直拎在手中的外卖保温箱,动作沉稳得不像一个闯入者,更像一个归家的主人。 “我不是客人,”他盯着那张光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来上菜的厨师。” 话音未落,他“啪”地一声打开了保温箱。 箱子里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能果腹的食物。 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由无数根纤细红线缝合而成的心脏模型,正随着一种无形的频率,微微跳动着。 那上面每一道缝合的针脚,都与当年医生向他展示的、他母亲抢救无效的心脏影像图,别无二致。 那张无脸的“执事鬼”身形猛地一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东西。 陈三皮无视它的反应,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张餐桌前,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模型,轻轻地放在了布满油污的桌面上。 “第一道菜,”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死寂的食堂里,“叫‘记得’。”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城市中心的纪念广场。 司空玥孑然一身,站在广场中央。 她的脚下,是用她自己掌心的鲜血,勾勒出的一座连接十三座古代祭坛遗址的巨大联动阵法。 血线在黯淡的夜色下,散发着微弱而妖异的红光。 她从怀中取出家族传承的最后一页密卷。 那上面记载的,是司空家历代先祖用生命换来的、关于如何“封印”与“安抚”的终极秘术。 但她看的,却是密卷背面,一行用指甲划出的、几乎看不清的血字——“规矩,是人定的”。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这承载了千年宿命的最后一页,投入了面前燃烧的火盆。 “轰——!” 火焰不再是凡火的橘红色,而是瞬间腾起一股冲天的青焰!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十三处古代遗址之上,无论是深山的石碑,还是古河道下的祭台,都同时燃起了同样幽冷的青色火焰,在广袤的国土上,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巨大环形共鸣场! “今以人愿为薪,以记忆为火,重订契约——” 司空玥的声音穿透夜幕,清冷而决绝,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严谨的文物修复师,而是一个向旧日法则宣战的革命者。 “非献祭!非屈服!乃共膳!”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市里每一个角落,所有响应号召的夜蹲者,无论身在何处,都同时闭上了双眼。 他们没有念诵繁复的咒文,只是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从地脉深处苏醒,顺着那十三道青焰构筑的共鸣场,疯狂地汇聚,最终如百川归海,悉数涌向了那座断桥所在的方向。 废弃的殡仪馆院内,老刀仰头看着天际那道一闪而逝的青光,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发出震天的狂笑。 “妈!儿子今天,给您争口气了!” 他身后,五千名夜蹲者围坐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们面前,都摆着一碗最简单的食物——凉透了的泡饭,干硬的冷馒头,或是已经坨成一团的素面。 他们不吃,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食物。 脑海中,回忆着每一次饥饿到胃部痉挛的瞬间,每一次为了生存而与人争抢的挣扎,每一次濒临绝望却又咬牙坚持下去的瞬间……这些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存意志”,通过司空玥的阵法被捕捉、提纯,化作一道浩瀚的数据流,源源不断地顺着地脉,注入那个名为“里世界”的囚笼。 角落里,一个抱着一碗凉面、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看着碗里已经没有丝毫热气的面条,低声呢喃:“爸爸走之前说,一定要把这碗面吃完……” 话音刚落,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面前那碗冰冷的面条,竟从中心处,缓缓冒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白色热气。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三千年来,人类第一次,用自己的信念,逆流而上,扭曲了里世界强加于现实的规则! 第七号遗址分坛,一座饱经风霜的石碑背面。 守门人遗属那最后一缕残念悄然浮现,她枯槁的手指化作刻刀,在粗糙的石面上,刻下了最后的预言。 “立者承愿,行者开路,食者为人。” 一笔一划,力透石背。 刻完这九个字,她的身影彻底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没有丝毫留恋,撕裂空间,径直射向了断桥的方向。 里世界,死寂的食堂内。 所有正在机械咀嚼的沉睡者,手中的餐具——那些由虚无构成的筷子与汤匙,突然齐齐一震,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坐在陈三皮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空空如也的碗,喉结滚动,用一种仿佛几百年没有开过口的沙哑嗓音,轻声问道: “这饭……是谁做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陈三皮没有回头。 他能感觉到,一股股磅礴的、混杂着思念与不甘的“人间烟火气”,正通过脚下的大地,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他穿过一排排开始骚动的“食客”,不疾不徐,径直走向了食堂的最深处。 那里,是主厨的灶台。 一口足以炖下一头牛的黑色大锅,正架在灶上,锅里翻滚着浓稠如墨的黑雾,那是三十年来积累的、所有沉睡者的怨念与绝望。 锅身之上,用古老的文字,铭刻着两个大字: 代偿。 陈三皮站在灶台前,那件印着“幽冥外卖”的工服,在此刻,竟显得无比庄重。 他猛地伸手,从腰间拔出了那根依旧沾染着他自己鲜血的、贯穿过他身体的筷子。 他握住筷子,如同握住一把审判的利剑,眼神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疯狂与决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插入了沸腾的大锅正中心! “从今天起——” 他对着整座死寂的食堂,对着锅里翻涌的三十年怨念,对着头顶那颗冰冷的赤色凶星,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灶火,归人管!” 刹那间,整口名为“代偿”的大锅剧烈一震。 锅中翻涌的怨念黑雾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随即被一股更为浩瀚、更为温暖的力量死死压制,开始剧烈地旋转、收缩、质变。 陈三皮站在灶台前,背对众生,面朝灶火,高举起那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铁勺。 那不是武器,而是一柄权杖。 一柄宣告旧神退位,凡人登基的……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