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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句母凭子贵如同遥远星火落入她沉寂的心湖时，她明知可能是饮鸩止渴，却仍忍不住向着那微光伸出颤抖的手。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竹意居院内最后几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又被风不知带往何处。 苏婉清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十分明显，厚重的旧棉衣也难以完全遮掩。行动变得愈发笨拙，夜里小腿时常抽筋，让她从短暂的睡梦中疼醒。她依旧日复一日地坐在门槛边，望着那方四角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小翠站在身边，但并不说话！ 这一日，送饭的哑婆子离去后不久，竹意居那扇沉重的院门外，竟意外地传来了开锁的声响。 苏婉清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除了每日送饭，这扇门已经许久未曾为任何人打开过了。 门被推开，一道披着厚厚锦缎斗篷的身影，在钱妈妈和两个提着食盒的丫鬟簇拥下，走了进来。是世子妃苏玉华。 她似乎瘦了些，脸色在雪白狐裘领子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却未曾减少分毫。她站在院中，目光扫过这萧索破败的院落，最后落在门槛上那个穿着臃肿旧衣、腹部隆起、面容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底子姣好的女子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 苏婉清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行礼，却被苏玉华抬手阻止了。 “妹妹坐着吧，你身子重，不必拘这些虚礼。”她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浅淡的关切。 她示意钱妈妈将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放在院中避风处，自己优雅地坐下，与坐在冰冷门槛上的苏婉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院子是僻静了些，委屈妹妹了。”苏玉华轻叹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只是妹妹也知道，你之前……唉，爷心里终究是不痛快。让你在此静养，也是为了避免些闲言碎语，对你、对孩子都好。” 苏婉清低着头，默不作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已经不会再信了。 苏玉华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日姐姐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好让你安心养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清隆起的腹部，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诱导般的温和，“府里的良医正前几日又为你请过脉，虽不能十足确定，但依脉象看，你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哥儿。” 哥儿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让苏婉清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 苏玉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继续说道：“妹妹，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爷的骨肉，是王府尊贵的血脉。若你果真能为爷诞下长子，那便是天大的功劳！”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届时，母凭子贵，便是爷再看重规矩，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断不会继续委屈了你。姐姐我也会在爷面前为你说话，为你和孩子争一个应有的名分。过去那些不愉快，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母凭子贵”……“应有的名分”……“烟消云散”…… 这些词汇，如同黑暗中突然投入的几颗火种，瞬间点燃了苏婉清心中那片早已荒芜的冻土。一丝微弱得几乎不敢触碰的希望，颤巍巍地从心底升起。 她可以……摆脱这囚笼一般的生活吗她的孩子，可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而不是像她一样，背负着污名出生吗 她抬起头，第一次主动看向苏玉华，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但那眼中骤然亮起的、混合着渴望与不确定的光芒，已经泄露了她内心的动荡。 苏玉华满意地笑了。她知道，这根看似救命的稻草，已经被眼前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紧紧抓住了。 “所以，妹妹，”她站起身，走到苏婉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变得格外“真诚”，“如今什么都不要想，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养得白白胖胖的，才是头等大事。只要你生下健康的哥儿，姐姐保证，你的好日子，就在后头。” 她示意丫鬟将食盒放下：“这些是姐姐小厨房特意做的，最是滋补安胎，你多用些。缺什么，短什么，就让小翠去回话。又对小翠说，照顾好三小姐，有什么需要及时禀报” 说完这些，苏玉华便带着人离开了。院门再次被锁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院子里留下的食盒，以及苏玉华那番话，却在苏婉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怔怔地坐在门槛上，许久没有动弹。寒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冷。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虽然摇曳不定，却顽强地燃烧着。 母凭子贵……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出路了。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那渺茫的、或许能重见天日的未来。 她缓缓低下头，用手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胎动。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麻木的依恋，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孩子，”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许久未有的生气，“你要是个哥儿就好了……一定要是个健健康康的哥儿……” 她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回屋内，从那个简陋的衣柜底层，翻出了之前小翠要来的那些颜色鲜亮的布，还有她藏起来的针线。 坐在窗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拿起针线，开始比划着，想要裁剪一件更像样些的小衣。她的手依旧不算灵巧，针脚也依旧歪斜，但她的神情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 那一句轻飘飘的“母凭子贵”，像是一滴甘霖落入她干涸龟裂的心田，催生出了一株名为“希望”的脆弱幼苗。她开始重新缝制小衣，一针一线，缝进去的不再只是绝望中的寄托，更是对未来的那一点点不敢宣之于口的、微弱的憧憬。尽管她心底深处，仍有一丝不安在隐隐躁动，但那束微光，已足以支撑她在漫漫长夜里，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