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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扇象征着她卑微身份的厅门被推开，所有轻蔑、审视、嘲弄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时，她垂下眼睫，将汹涌的恨意与冰冷的盘算，尽数掩藏在那个熟悉的、怯懦的壳子里。 晨光熹微，将军府内院的青石板路还带着一夜的湿气。 苏婉清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青色衣裙，跟在柳姨娘身后，朝着祖母所居的“松鹤堂”走去。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露面。 每一步，她都走得异常平稳，刻意模仿着前世此时那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步态。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探子，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往来仆役的神态。 松鹤堂外，已有几房的下人在等候。见到她们母女，那些下人的目光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轻慢。连通报的婆子，对着柳姨娘的语气，也远不如对待其他几房夫人那般恭敬。 柳姨娘似乎早已习惯，只是默默紧了紧握着苏婉清的手，低声叮嘱：“清儿，一会儿进去，莫要多言，看着便是。” “女儿省得。”苏婉清轻声应着，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 厅内，暖香扑鼻。祖母赵老夫人穿着一身赭色万寿纹常服，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面容严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她下首两侧，已经坐了几位夫人和小姐。 大夫人王氏（苏玉华生母）坐在左下首第一位，穿着绛紫色团花褙子，头戴赤金头面，容貌端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与精明。她身后站着她的两个嫡出女儿，神色倨傲。 二夫人李氏坐在右下首，穿着颜色稍鲜亮些的宝蓝色衣裙，正低声与身旁的妈妈说着什么，眼神活络。她的女儿，那位前世弄坏母亲簪子的二房庶女苏婉如，则站在她身后，眼神不时瞟向苏婉清，带着明显的打量和不屑。 四夫人周氏坐在二夫人下首，性子似乎较为沉闷，只安静坐着。她身边坐着她的嫡子嫡女，年纪尚小。 苏婉清和柳姨娘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小石子，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只有几道或轻蔑或好奇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们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问安：“给母亲（祖母）请安。” 赵老夫人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答。目光在苏婉清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转向了大夫人，询问起府中中馈之事。 柳姨娘默默退到最下首的角落站着，苏婉清则垂首立在母亲身侧，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夫人王氏与老夫人说完话，目光便似笑非笑地落在了苏婉清身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满屋子的人都听见：“哟，三姑娘今日气色瞧着倒是不错。前儿个听说你身子不适，连早膳都没去用，我还担心着呢。如今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她装病躲懒，不懂规矩。 顿时，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又聚焦在苏婉清身上。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连忙屈了屈膝，声音细弱，带着怯意：“劳大伯母挂心，婉清前夜……确是做了噩梦，惊着了，并非有意怠懒。昨日歇了一日，已好多了。” 她将原因归咎于“噩梦”，既解释了之前的“不适”，又符合她胆小怯懦的人设。 二夫人李氏用帕子掩着嘴，轻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就是重。不过是个梦罢了，也值得吓成这样到底是三弟妹性子软和，将女儿养得也这般……娇气。” 这话连消带打，既嘲笑了苏婉清胆小，又暗讽柳姨娘不会教养女儿。 柳姨娘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反驳，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苏婉清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怯懦”的表象。她不能争辩，不能露出任何不满，否则便是坐实了“不懂规矩”、“顶撞长辈”的罪名。 她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缩起，仿佛被这直白的嘲讽刺得无地自容，小声嗫嚅道：“二伯母教训的是……是婉清没用……” 那副逆来顺受、可怜兮兮的模样，果然让二夫人觉得无趣，撇了撇嘴，不再看她。 站在二夫人身后的苏婉如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故意提高了声音对身边的丫鬟道：“有些人啊，就是上不得台面，一句重话都受不住，真真是……” 她话未说完，但其中的鄙夷显而易见。 苏婉清依旧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心中却在冷笑：苏婉如，你还是这般愚蠢浅薄。前世你仗着二房势大，没少欺辱我，可惜，你和你那精明的母亲一样，目光短浅，只盯着内宅这一亩三分地。 请安就在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进行着。几位夫人互相说着些看似亲热、实则机锋暗藏的话，小姐们则安静地扮演着背景，偶尔交换几个眼神。 苏婉清始终保持着那个怯懦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被这阵势吓住了。但实际上，她竖起了耳朵，捕捉着每一句可能有用的信息。 她听到大夫人隐约提了一句“玉华在王府也不容易……”，虽然立刻被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但她心中了然，苏玉华的困境，在府中高层并非秘密。 她还注意到，二夫人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田庄收益格外关心，与大夫人的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争抢意味。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被她默默记在心里。 终于，请安结束了。 各位夫人小姐依次告退。苏婉清和柳姨娘依旧是最后离开的，无人与她们道别，仿佛她们只是两个透明的影子。 走出松鹤堂，阳光有些刺眼。 柳姨娘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低声道：“委屈你了。” 苏婉清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对母亲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些许依赖的浅笑：“女儿不委屈。有娘在，女儿就什么都不怕。” 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转身离开的瞬间，她最后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庄严的松鹤堂。今日的屈辱，她记下了。那些轻视她、刁难她的人，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明白，卑微的浮萍，亦能掀起滔天巨浪。而现在，她需要继续完美地扮演好这个“怯懦庶女”，直到……她拥有撕破这一切伪装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