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双向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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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垣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晶体，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穿透、重组。 那句梦呓并非来自他的喉咙，而是直接在他的颅内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热的能量，烧灼着他的认知。 生长……是的，它在生长。 佐藤光的能力已经脱离了纸张的束缚，变成了一种如同霉菌般在现实环境中蔓延的生命体。 他猛地睁开眼，猩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球，地下室里刺鼻的臭氧和旧纸张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让他几欲作呕。 墙壁上，那些他费尽心机收集来的残页、复制品和新闻截图，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线索，而是一张张嘲弄的鬼脸。 他曾以为只要集齐所有碎片，就能拼凑出完整的神谕，从而掌控未来。 现在他明白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是在试图用捕捉蝴蝶的网去捞取深海中的巨鲸。 “全都是……误导……”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颤抖。 他命令手下用尽一切技术手段——紫外线、红外线、磁场扫描——去解析这些“垃圾”，结果是数百种互相矛盾的结论，每一个都像是在宣告他的愚蠢。 “一定是你们读错了！完整的图必须只有一个答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咆哮，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面用来观察实验品的单向镜。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癫狂扭曲的面容，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景象。 镜中的“荒垣”，双眼完好无损，眼神清澈而平静，手中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正无声地燃烧着，火焰是纯净的白色。 荒垣愣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缓缓走向镜子，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 镜中的影像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我……还是她给我的启示”他喃喃自语。 那燃烧的书本，那完好的双眼……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他一直试图用自己的眼睛，用凡人的视觉去解读神迹，这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真正的洞悉，需要献祭。 他猛地转身，从工具台上抓起一把用来裁切样本的尖锐剪刀。 手下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止，却被他眼中迸发出的狂热骇得停住了脚步。 荒垣将剪刀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右眼，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笑容。 “让我看见……真实的倒影！” 鲜血在下一秒喷溅而出，洒在光洁的镜面上，如同一朵瞬间绽放的黑色玫瑰。 剧痛淹没了他的神经，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了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与狂喜的嘶吼。 惊恐的尖叫声在地下室里此起彼伏，他的手下们再也无法忍受这恐怖的场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疯狂之地。 整个世界在荒垣的感知中旋转、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混杂着剧痛的黑暗。 他丢掉剪刀，单膝跪倒在自己制造的血泊中，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镜面上那被血污玷污的、平静的幻影。 他开始低声诵念，像是某种古老的祷言：“盲眼者，方见天启……盲眼者，方见天启……” 与此同时，东京咒术高专，监察科的数据库终端前，五条悟随手将一份打印件丢在桌上。 那上面是一张高分辨率的图像，是从被咒灵灼伤的小野寺律病房墙壁上采集的皮肤脱落痕迹。 在显微镜下，那片微不足道的灼痕呈现出一种复杂的、非自然的几何结构。 他指尖轻点，屏幕上立刻跳出数十个与之关联的“环境绘卷”符号。 经过系统高速比对，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呵。”他发出一声轻笑，那双被眼罩遮挡的苍蓝色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表象。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神宫寺的号码。 “告诉你的‘画家’，”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下次别让预警长得太像诅咒。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好眼力。”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挂断了电话。 站在一旁的伏黑惠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些复杂的符号，低声问：“五条老师，这到底……” “准备b计划。”五条悟打断了他，将那份打印件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 “那个女孩已经不是棋子了，她是棋盘本身。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由她来定。” 在城市另一端，废弃的地铁隧道里，水滴从长满苔藓的穹顶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神宫寺将一枚u盘递给面前的佐藤光。 u盘是冰冷的，如同他此刻的表情。 “这里面是‘清源行动’的完整执行名单，以及高层讨论‘销毁所有民间预知载体’的会议录音。” 佐藤接过u盘，却没有立即查看。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隧道里异常清晰。 “因为我父亲死于一场‘无人预警’的咒灵袭击。”神宫寺的回答平静得可怕，“那是在十年前，一次被评定为三级的普通任务。但现场发生了咒力潮汐，瞬间升级为特级灾害。支援部队赶到时，只剩下残骸。如果那时候，也有一个人，哪怕只是害怕得不敢出声，偷偷在街边的海报背后画几条线……也许他就不会死。”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水滴声在回响。 最后，佐藤打开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铁盒，里面装满了烧得粉碎的火柴灰。 她将u盘埋进灰烬中，然后盖上盖子，用胶带仔细密封。 这是她最新研究出的信息储存方式，一种基于热能和光影的原始加密：唯有在盒子被投入火焰燃烧的瞬间，u盘内的数据才会以光影编码的形式在烟灰中短暂显现一刹那，随即彻底消失。 安全，且不留痕迹。 深夜，东京湾的堤岸上，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 佐藤光站在一个巨大的铁桶前，桶里堆满了她从城市各个角落回收来的东西——被撕毁的广告纸、泡了水的旧书页、破损的食品包装袋，甚至还有一块被人丢弃的、画着涂鸦的木板。 这些都是她过去预知的媒介，是她力量的残骸。 她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将火柴扔进铁桶。 火焰“轰”的一声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那些纸张和木片。 黑色的灰烬被热浪卷起，在夜空中飞舞，如同为一场盛大的葬礼献上的哀歌。 佐藤静静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在与自己的过去告别。 就在火焰燃烧到最旺盛的某一瞬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些飞舞的灰烬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在空中凝结、汇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 无数条由光与影构成的线条凭空出现，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城市上空的巨大网络。 这张网的每一个节点，都精准地对应着现实中的一个地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监控探头、地铁站的电子广告牌、街角的自动贩卖机、大楼外墙的巨型屏幕……每一个节点都在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如同城市本身的神经脉络，第一次被人完整地描绘出来。 佐藤光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的画，不再需要纸，不再需要笔，甚至不再属于她自己。 它已经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血脉，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无处不在的有机体。 她缓缓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删除了所有备份文件和草稿。 然后，她打开一个加密的群组，那是她一手建立的、由少数能理解她画作的志愿者组成的协作网络。 她发送了最后一条群发消息。 “从今天起，别找作者。要看懂画，你得先学会瞎。”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重置，然后远远地抛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远处，一座摩天大楼的边缘，五条悟摘下了眼罩，任由夜风吹动他银白色的发丝。 他那双璀璨的六眼，清晰地捕捉到了东京湾上空那片由灰烬构成的、转瞬即逝的宏伟画卷。 他看到了那张覆盖全城的网络，看到了每一个闪烁的节点背后所蕴含的庞大信息流。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个赞许而又充满兴味的弧度。 “终于，有人敢把未来涂成谜题了。” 火焰熄灭，灰烬落尽，堤岸上只剩下佐藤光孤单的身影。 她完成了一场豪赌，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了上去。 此刻，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和空虚感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蜷缩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斩断了过去，也释放了未来。 然而，当那个庞大而鲜活的城市脉络第一次在她脑海中完整呈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那不再是单向的预知，而是双向的奔流。 城市是一个画布，而从这一刻起，它也开始对她作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