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很正常
闻鼓声而进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冯逸晨被带走的那一天,宁光县的天,蓝得有些不真实。 风停了。 钱三江对着天空轻声说出的那句话,飘散在空气里,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但在县委大院的每一个人心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才刚刚登陆。 走廊里,办公室里,那些平日里走路都带着风的干部们,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 没人敢大声说话,更没人敢随意走动,连咳嗽都要用手捂着,生怕惊扰了这片诡异的宁静。 窗外,那些挂着省城牌照的车辆,静静地停着,像是一群沉默的钢铁哨兵,看守着这座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权-力中心。 省纪委的人,行动高效得令人胆寒,他们手里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按图索骥,一个接一个地敲开办公室的门。 “张局长,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刘主任,你的问题,组织上需要你说明一下。” 每一次敲门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每一次有人被带走,那扇关上的门,就好像隔开了一个世界。 被带走的人,大多面如死灰,有的腿软得走不动路,需要两个人架着。 留下的人,则在门后长出一口气,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恐惧,不知道下一扇被敲响的,会不会是自己的门。 这就是一场大扫除,一场不留死角的清洗。 冯逸晨和白书恒在宁光县经营了十几年,他们的根须,早已盘根错错节地扎进了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这棵大树被连根拔起,附着其上的藤蔓和寄生植物,自然也无一幸免。 钱三江的办公室,成了风暴的中心,却也是最安静的地方。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占用了冯逸晨的。 原来的主人留下的昂贵茶具和摆设,被他看也没看,就让秘书一股脑地收进了储藏室。 他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摊开的,不是什么文件,而是一份宁光县的地图。 省纪委的王书记推门进来的时候,钱三江正在地图上用红笔勾画着什么。 “三江同志,初步审讯结果出来了。”王书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冯逸晨和白书恒,这两个人,简直是把宁光县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金库。 挪用扶贫款、倒卖国家指标、插手工程项目……触目惊心啊!” 钱三江拿起那份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手指很稳,但微微泛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件里记录的每一笔款项,每一个项目,都像是一把刀,在剐着宁光县百姓的血肉。 “白书恒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王书记继续说,“他交代了一个关键信息。 当年为了把他从下面一个乡里调到县里,冯逸晨动用了一笔钱,打通了市里的关系。 这笔钱的来源,是截留了三年前拨给南部山区几个贫困村的修路专款。” 钱三江翻动文件的手停住了。 南部山区,他去过。 那里的路,烂得连拖拉机都进不去。 孩子们上学,要翻两座山,走五个多小时。 他曾经向县里申请过几次修路款,每一次,冯逸晨都以财政紧张为由驳回。 原来,那些能改变孩子们命运的钱,成了他们官官相护的垫脚石。 “王八蛋!”钱三江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激动,三江同志。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烂摊子,要靠你来收拾。 省委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绝不姑息,但也要稳住宁光县的局面,不能因此影响了生产和发展。 担子,很重啊。” 钱三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怒火已经转化为一片沉凝的坚冰。 “我明白。” 送走了王书记,钱三江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惴惴不安的下属们,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县,该完全姓钱了。 但这个“姓”,不是权力的姓,而是责任的姓。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县人民医院的号码。 “喂,请帮我转一下特护病房,找孙志勇。”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虚弱但倔强的声音。 “喂……谁啊” “老孙,是我。”钱三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孙志勇有些吃力的笑声,“老钱……我听说了,你把那帮狗日的,一锅端了” “端了。” “……好!咳咳……好!”孙志勇激动地咳嗽起来,“我就知道,你钱三江,是响当当的汉子!没给咱宁光丢人!” “你怎么样”钱三江问。 “死不了。”孙志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医生说我这辈子可能就得在轮椅上过了。 我他娘的偏不信这个邪!我才四十五,我还能给局里那帮小崽子们上上课。 老子当年在山里剿匪,腿上挨过一枪,不也照样活蹦乱跳” 钱三江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知道孙志勇是在安慰他,脊椎的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 “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 挂了电话,钱三江感觉心里那块最沉的石头,终于稍稍挪开了一些。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是李默病房的。 电话是张兰接的。 “钱县长。” “张兰同志,小先生在吗” “在看书呢。” “让他接个电话。” 片刻后,李默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钱叔。” “小先生,”钱三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都结束了。” “我知道。”李默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冯逸晨那条线,挖得很深,市里可能也要跟着震一震了。”钱三江说。 “拔出萝卜带出泥,很正常。”李默淡淡地说,“重要的是,现在宁光县是你的了。 你想把它建成什么样,就看你的了。” 钱三江沉默了,他知道李默的意思。 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 把冯逸晨拉下马,只是第一步。 如何把一个被蛀空了的县,重新带上正轨,才是真正的考验。 “水泥厂那边,怎么样了”李默忽然问。 “技术人员已经重新进场了,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和安装。 一切全部被重新提炼起来,最多半个月,就能正式点火试产。” 钱三江立刻回答,这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 “那就好。”李默说,“告诉工人们,别被县里的事情影响。 他们的任务,是建好水泥厂。 宁光县要翻身,就指望它了。” “我明白!”钱三江郑重地回答。 和李默的这通电话,不长,但却像一剂强心针。 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总能在他最迷茫的时候,给他指出最清晰的方向。 挂了电话,钱三江的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 “县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饭吧。” 钱三江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他接过饭盒,里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咸菜。 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扒拉起来,吃得又快又香。 秘书看着他苍老了好几岁,但腰杆却挺得更直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安定了下来。 天,好像真的要晴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整个宁光县都处在一场剧烈的阵痛之中。 每天都有人被带走调查,每天都有新的岗位出现空缺。 钱三江忙得像个陀螺,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晚上研究干部档案,提拔新人,重组班子。 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强行稳住了这艘差点倾覆的大船。 日子一天天逐渐过去,时间又慢慢在原有轨道上行走。 而就在宁光县的这场风暴逐渐平息的时候,西郊的水泥厂,那根高大的烟囱,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冒出了第一缕白色的烟气。 点火,成功了! 时间,悄然来到了五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