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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并非一成不变。 它在黎明前达到顶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茅草棚的每一处缝隙,扎进肌肤,试图将血液都冻结。无忧在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挣扎,身体的疼痛和胃里灼烧般的饥饿被低温放大,交替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本能地向着身下干草最厚实的地方钻去,寻求着那一点点可怜的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细微的噼啪声带着一丝生命的暖意,隐隐约约地传来。 无忧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棚子入口的方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和那个沉默的背影的剪影。那里跃动着一团橘红色的、温暖的光芒。 是火。 一小堆篝火,在棚口外避风处燃烧着。枯枝在火焰中弯曲、断裂,发出那些细微的噼啪声。跳动的火光驱散了入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的浓重夜色,将独孤无双的背影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晕,他依旧坐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火光映照下,他枯槁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些许,那些深刻的皱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更加深邃,却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死寂和冰冷。他正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充分一些。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烟气的暖流,缓慢而执拗地渗进棚内,开始一点点蚕食着那令人僵硬的寒意。无忧贪婪地吸收着那点微乎其微的暖意,冻得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清晰的、无处不在的疼痛和饥饿。 他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尴尬的鸣叫,在这相对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无忧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把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草堆里,不敢去看洞口的那个人。 拨弄火堆的树枝停顿了一下。 独孤无双没有回头,但他似乎侧耳听了听。然后,他放下树枝,伸手从火堆旁拿起一只被烤得焦黑、却散发出诱人肉香的野兔。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捉来并处理好的。 他用一根削尖的树枝串着兔子,重新架在火堆上,缓慢地转动着,让每一面都受热均匀。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滴落进火堆,激起一小簇一小簇欢快的火苗。那浓郁的肉香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蛮横地钻入无忧的鼻腔,直冲大脑,让他口腔里瞬间溢满口水,胃里的灼烧感变成了疯狂的嘶吼。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在火焰上旋转、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兔子,每一次吞咽口水都牵扯着干涩疼痛的喉咙。 独孤无双依旧沉默地烤着肉,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火光照亮他古井无波的眼睛。 终于,兔子烤好了。他将其从火上取下,稍微晾了片刻。 然后他撕下了一只肥硕的、还在滴着滚烫油脂的兔腿。 无忧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眼睁睁看着那只诱人的兔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饥饿本能。 然而,独孤无双并没有将兔腿递给他。而是拿着它,转过身,面向棚内,目光落在了无忧身上。 无忧瞬间僵住,所有的渴望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目光,心脏狂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篝火的光芒在独孤无双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他看着蜷缩在草堆里、吓得像只受惊小兽的孩子,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因为饥饿和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眼睛。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油脂滴落的滋滋声。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但在火光的映衬下,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沉重。 “从今天起,”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叫独孤无忧。” 无忧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到最大,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被火光勾勒的脸。 独孤无忧 这两个词像闪电一样劈入他的脑海,带来一片空白式的震撼。他有过很多称呼,“小崽子”、“喂”、“臭要饭的”……但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那么陌生,又那么……沉重。 独孤无双的目光深沉如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些遥远的东西。他继续用那沙哑的嗓音说道:“远离诸般烦忧,一世……无忧。” 他的话语里没有祝福的暖意,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愿望,又像是在下达一个指令。 然后,他伸出手,将那只散发着致命香气的滚烫的兔腿,递到了无忧的面前。 肉香近在咫尺,几乎令人晕眩。 无忧看着那只兔腿,又猛地抬头看向独孤无双的脸。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那无法抗拒的饥饿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防线。 眼睛猛地一酸,视线迅速模糊。温热的、不受控制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滚落,冲开两道清晰的泪痕。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身下的干草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噗噗声。 他颤抖地迟疑地伸出那双黑乎乎的小手,仿佛要去接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又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它。他的指尖碰到滚烫的油脂,烫得他瑟缩了一下。 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一路烫进他的心里。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兔腿,眼泪掉得更凶。然后,他张开嘴,狠狠地、几乎是凶狠地咬了下去! 滚烫的、鲜美的肉汁瞬间充盈口腔,粗粝的盐末(或许是独孤无双随手撒上的)刺激着味蕾,食物的实在感前所未有地填满了他。他狼吞虎咽,吃得毫无形象,眼泪鼻涕混着肉汁糊了满脸。 他一边吃,一边哭,身体因为哭泣和吞咽而不停地颤抖。 独孤无双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终于有了名字的孩子,像一头饿极了的小兽般啃噬着食物,宣泄着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委屈、恐惧。 火光跳跃,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在简陋的棚壁上。 一个沉默如山,一个痛哭失声。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柴火的烟味,以及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深刻的连接。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无名的乞儿。 多了一个,叫做独孤无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