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秋菊宴与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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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的午后,阳光温煦澄澈。 透过渐疏的枝叶,在诚王府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菊香与一丝炭火气。 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骏马喷着响鼻,车辕压过路面发出辚辚轻响。 门房管事嗓音洪亮地唱着来客的名帖。 小厮们穿着崭新的青衣小帽,手脚麻利地引客、安置车马,额角已忙出了细密的汗珠。 园子里,一年一度的赏菊宴正是时候。 名品秋菊被匠人们精心摆放,依着嶙峋太湖石,傍着朱红回廊。 “凤凰振羽”瓣如金丝,灿烂流泻。 “绿牡丹”色如翡翠,凝重含霜。 “白松针”细蕊如丝,冰清玉洁。 冷香馥郁,与宾客们克制的谈笑、远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 凉风掠过池塘枯荷,已带透骨清爽。 吹得廊下铜铃叮咚作响,也拂动了女眷们的衣袂鬓角。 正厅前轩敞处铺着厚绒毯,四周设了黄铜暖炉。 诚王妃林氏端坐主位。 她一袭沉香色遍地金通袖袄,外罩云纹妆花缎比甲,色泽温润雅致。 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上,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正中一支偏凤簪,口衔一串珍珠流苏,随她动作轻轻摇曳。 她面容保养得宜,带着微笑,正与一众官员夫人轻声谈论菊品。声音温和,仪态端方。 一个小丫鬟悄步上前,为她手边添了半温的菊花蜜茶。 在她下首,世子妃林氏穿着一身蜜合色绣缠枝莲锦缎褙子,外罩灰鼠皮坎肩。 却仍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透出来,指尖冰凉。 她脸上撑着得体却僵硬的笑容。 她与上首的王妃不仅是婆媳,更是亲姑侄。此刻,这层血缘关系像一道无形枷锁,让她在姑母面前更觉难堪与羞愧。 空气里都透着一种家族内部的、令人窒息的失望与尴尬。 她下意识摩挲着袖口边缘细密的针脚。 李云睿在这片微凉氛围里,如一抹最亮眼的色彩。 她着一身海棠红绣金柿蒂纹锦缎褙子,衬着月白立领中衣。 发间金累丝红宝石菊花簪颤巍巍吐着流苏,与耳畔红宝坠子相映生辉。 她时而与小姐评论墨菊神韵,时而与夫人笑谈围猎趣闻,言笑晏晏,轻而易举成了女宾席间焦点。 只是无人察觉,她妩媚眼眸深处,结着一层冰凉算计。 余光总扫向男宾聚集的临水轩。 世子妃林氏看着小姑子那般明媚张扬,心中生出与有荣焉的亲近感。 但这欣慰很快被更深苦涩取代。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杭绸帕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若不是那个叶轻眉!这一切风光、丈夫倚重,本该是她的! 强烈对比下,她对那个名字的嫉恨,如毒藤疯长。 她慌忙垂眼,假意拭泪,生怕被人瞧见眼中怨毒。 临水轩旁,垂柳已半黄。 李云潜一身深青色暗云纹杭绸直裰,外罩同色薄呢氅衣,未系带。 他手捧紫砂小壶暖手,正与几位清流文士站着说话,姿态闲雅。 兵部侍郎林若甫亦在其间。 他年不过三十便身居要职,穿藏蓝色素面杭绸直身,气质沉静,在人群中格外持重。 两人方才已有过短暂寒暄,言语得体,未及深谈。 秋风拂过水面,带来潮湿寒意。 诚王妃将儿媳兼亲侄女那份强颜欢笑尽收眼底,心中生出失望、心疼与无奈交织的复杂情绪。 她想起叶轻眉。 那孩子眼神清正,行事有度,沉稳气韵。上次风波手段雷霆却留余地,事后不见张扬。 比之眼前不成器、撑不起场面的亲侄女和小女儿过于外露的锋芒,倒显得更为可靠。 王妃心中暗叹,“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与对家族颜面的担忧交织。 她全然不知侄女已视叶轻眉如死敌,只觉是自家孩子心性不够。 念头闪过,她收敛心神,吩咐侍女给各位夫人添热菊花酿。 一切看似在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流淌。 忽地,府门方向传来侍从一声清晰又迟疑的高声通传: “宁王世子到——!” 这一声像冷水滴入滚油,炸裂了满园雅致。 谈笑声戛然而止,丝竹乱了半拍。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入口望去,几位女眷惊得轻呼后退。 只见宁王世子李云轩,一身宝蓝底团蝠纹漳绒披风,内着月白暗竹纹长袍,唇角含春,步履从容踏入园中。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一派温和书卷气,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锐利与倨傲。 秋风掠起披风一角,更添清贵迫人之气。 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却步履沉稳的长随。 他无视满园目光,径直走到主位前,对着诚王及王妃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三叔、三叔母安好。小侄在府中读书,忽闻满城尽说三叔府上秋色无双,心下向往,按捺不住便不请自来,想着来沾沾文气菊香,三叔、三叔母不会怪罪小侄唐突吧” 言辞恳切,姿态放低,将“不请自来”说得如同少年慕雅轶事。 然而在这等场合,其本身便是无声挑衅与试探。 李云潜站在诚王身侧后方,眼神几不可查一凝,面上漾开温和笑意,并未抢先开口。 诚王脸上露出长辈宽和笑容,虚抬一下手:“轩侄说的哪里话。你能来,你三叔母和我高兴还来不及,快来入席。” 立刻有侍女添上席位杯盏。 李云轩含笑谢过,目光一扫,落在林若甫身上。 他未纠缠,端茶走向林若甫,途经李云潜时点头致意:“潜兄。” “林侍郎,”李云轩笑容亲和,“方才在外遇见贵部驾司赵主事,议论今岁边军冬衣换装之事,说是侍郎督办有力,比往年提前半月有余,将士们都能穿上暖棉衣了,真是辛苦了。父王前日还提及,说林大人年轻有为,实乃国之栋梁。” 声音不高不低,恰能让周围人听见。 既是示好,彰显与兵部熟稔,更是将宁王拉入赞赏,无形施压。 林若甫面色平静,拱手淡然:“世子殿下过誉。皆是陛下洪福,同僚用心,下官不过尽分内之责,不敢言辛苦。王爷如此挂心边务,实乃将士之福,臣愧不敢当。” 回答滴水不漏,不接宁王话茬,不露异样。 李云轩笑了笑,不急一时,又闲谈几句兵部公务,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李云潜。 宴至中途,宾客酒酣耳热,气氛重归热络。 李云潜与范建低语两句,范建点头。 旋即,李云潜起身,以更衣为由暂离。 片刻后,叶轻眉悄然离席,姿态自然如添换手炉炭火。 范建自然走到林若甫身边,含笑道:“林侍郎,殿下新得一幅前朝古画,笔力遒劲,此刻想必已送至书房赏析,侍郎您是此道行家,可有兴趣一同品鉴” 林若甫心领神会,面露兴趣:“哦能让殿下珍视的古画下官心痒了,若能得见,幸何如之。”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悄然离席,身影消失在内院回廊尽头。 这一幕,尽数落在一直留意他们的李云轩眼中。 他端杯手指微紧,唇角笑意淡去,眼神锐利如鹰。 几乎同时,另一席上李云睿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一阵甜腻香风。 李云轩面上不动声色,应酬几句,便借口酒酣更衣离席。 一名低头小内侍立刻上前引路。 内院比外园清静,秋风穿竹林声响格外清晰。 李云轩看似随意漫步,欣赏碑帖刻石,实则朝幽静书房区域而去。 刚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帅旗”菊,两名王府亲卫无声现身,堵住通往书房小院的月洞门。 其中一人拱手,语气客气却冰冷不容置疑:“世子爷请留步。前方乃王府内书房重地,暂不待客。净房在另一边,请您随小的来。” 李云轩脚步顿住。 看侍卫沉稳如铁神色、绝对拦路态度,脸上温文笑容微淡,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抬眼,望了望竹影深处紧闭房门,眼中闪过了然与冰冷锐意。 里面谈的事,级别很高。诚王府戒备,比他预想更严。 他倏然一笑,面上肌肉放松,仿佛真走错了路,从善如流:“哦瞧我这记性,原是走错了。有劳带路。” 语气轻松,毫无被冒犯。 他转身,跟着侍卫向另一方向走去。 面上维持温和假面,袖中手指缓缓收拢,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留下深红印痕。 秋风愈紧,卷起枯黄竹叶凋落菊瓣,打着旋儿,发出沙沙轻响。 似无声暗涌,在渐渐西斜苍白的秋阳下,悄然流动,蔓延至这座王府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