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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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宁王府的书房里已经充满了暖意。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宁王最喜爱的龙井茶香。 兵部尚书邱永年垂手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书案上铺开的秋狝布防图墨迹犹新。 他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正详细解说着各卫所的驻扎地点与岗哨分布。 宁王端坐主位,身着一件藏青色常服,看似随意,但料子却是极难得的苏锦。 他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镇纸,在图纸上空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标记。 “陛下金顶大帐周边三里,需得清场,由御前侍卫亲守,内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邱永年的声音沉稳,但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敬畏, “然,此皆明面上的护卫。陛下安危之最核心处,在于洪四庠洪公公。” 提到这个名字时,邱永年下意识地微微躬身,仿佛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太监就在眼前。 “洪公公已确认随驾。有他这位九品的绝顶高手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便是千军万马之中,亦可保陛下万无一失。此乃我南庆之幸。” 宁王缓缓颔首,指尖在白玉镇纸上轻轻一点。 他深知洪四庠的分量,那是皇室压箱底的底蕴。 有他在,父皇的安危确实可称得上固若金汤。 “洪公公坐镇中枢,自是稳妥。” 宁王开口,语气中带着尊重,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指向地图外围, “然,洪公公之责,在于应对雷霆万钧之势。” “我等之责,在于防患于未然,将一切风险阻于百步之外,不令其有惊扰圣驾之机。” 他指尖重重地点在一处隘口: “此处,增派一队暗哨,十二时辰轮值,配连环手弩。” “王爷明鉴。” 邱永年立刻躬身,眼中闪过佩服。 他示意身旁的书吏记录,书吏赶忙研墨,毛笔在砚台边轻轻舔顺,落笔极其小心。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近侍并未阻拦。 世子李云轩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盖碗。 宁王抬眼看了看他手中托盘,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何必亲自端来” 李云轩将盖碗轻轻放在父亲手边,动作从容, 闻言微微一笑,语气温润: “父王终日操劳政务,儿臣不能分忧已是惭愧。” “奉一盏茶,不过是尽一份心意。” “再者,”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邱永年,笑容里多了几分敬重, “邱尚书年事已高,为秋狝之事奔波劳碌,儿臣亲自奉茶,也是应当的礼数。” 他这番话既尽了孝心,又体恤了老臣,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宁王不再多言,端茶呷了一口。 他放下茶碗对邱永年道: “老尚书先歇歇脚,饮杯茶。” “粮草马匹的具体数目与调配路线,还需兵部尽快核算详实,呈报上来。” “下官遵命。” “定当督促属下,尽快将详册呈报王爷。” 邱永年饮了茶恭敬行礼,缓步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宁王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惫。 李云轩为父亲重新斟上热茶,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眉头微锁,沉吟片刻方低声道: “父王,秋狝之事布置得周全,但不知为何,儿臣这两日…总觉得心下难安。” “哦” 宁王抬眼看向儿子,目光深邃, “何处不安” “说不上来。” 李云轩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或许是儿臣多虑了。” “只是眼皮总跳,总觉得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太子那边近来过于安静,诚王府也与往日无异,这反而……让人有些不踏实。”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儿臣是怕,有人会在秋狝这盘棋上,行险一搏。” 宁王静静听着,手指在白玉镇纸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片刻后,宁王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太子不会坐以待毙,诚王亦非池中之物。”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布防图,语气中透出绝对的自信: “然,我辈行事,但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此番秋狝布防,已倾尽所能,可谓万无一失。” “纵有风波,亦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看向儿子,眼神锐利: “此刻,自乱阵脚方为大忌。” “稳住心神,静观其变。” “但愿……只是虚惊一场,能平安无事便好。” 李云轩迎上父亲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躬身道: “父王教诲的是,儿臣明白了。”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长史恭敬的禀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王爷,世子殿下,右卫郎将张允在府外求见,说是特来拜谢王爷提拔之恩。” 宁王与世子对视一眼。 李云轩道: “倒是来得快。” 宁王淡淡道: “传他进来吧。” 不多时,院中便传来一阵沉重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张允一身崭新的六品武官服,带着两名亲兵,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走了进来。 他身形魁梧,面膛黝黑,一进书房便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末将张允,拜见王爷!拜见宁王殿下!” 宁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只箱子。 张允立刻解释道: “王爷莫要误会!” “”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末将从陇西带来的一些土产,” “有两张狼皮,给王爷和世子殿下冬日垫脚御寒,” “还有些风干的野味,给殿下尝个新鲜!” “末将是个粗人,不懂那些虚礼,就是心里感激,王爷能用我,我……我高兴!” 他话语直白,甚至有些词不达意,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诚恳。 宁王原本对这等公然送礼有些许不悦, 但见张允神情坦荡,礼物也确实不算出格,那点不悦便消散了。 他抬了抬手: “张将军有心了。坐吧。” “谢王爷!” 张允大大咧咧地坐下,双手按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听令出征。 世子李云轩温言道: “张将军一路辛苦。” “将军在北境的事迹,我与父王均有耳闻,将军是难得的人才。” 张允用力摆手: “世子殿下过奖了!” “我就是个当兵的粗人,看不惯兄弟们受苦!” “王爷和世子不嫌弃我老张是个刺儿头,还重用我,我……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王爷和殿下的!” “但有吩咐,水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说得激动,脸色涨红,眼中甚至泛起了些许水光, 那是一种近乎朴拙的赤诚。 宁王看着他,缓缓开口: “本王之所以记得你,并非只因你勇武。” “更是因前年,你为麾下士卒军饷被克扣一事,不惜顶撞上官,闹到兵部。” “虽从中郎将被贬为郎将,但这份担当和血性,本王佩服。” 张允闻言,更是激动得嘴唇微颤: “王爷……王爷竟连这事都知道!” “我……我老张……” 他一时语塞,只是重重抱拳。 “定会好好做事。” 宁王语气沉稳, “秋狝在即,护卫陛下安危是头等大事。” ”你副领一队贴身扈从,责任重大,莫要辜负本王的期望。” “待秋狝过后,自有你的前程。” “末将遵命! “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张允霍然起身,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又简单交代几句后,宁王便让他退下了。 张允千恩万谢地离去, 那洪亮的嗓门甚至在院中回荡了片刻方才消散。 书房内重归安静。 世子李云轩为父亲重新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 “父王,观这张允,倒是个性情耿直之人。” 宁王接过茶杯,目光深邃: “嗯。” ”看似粗豪,但内心有忠义二字。” “这等性情之人,一旦认主,往往比那些心思活络的文人更靠得住。” “只是……”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锋芒太露,易折。” “秋狝之后,若他真能堪大用,需得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儿臣明白。” 李云轩点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书房内的紫檀木家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切似乎都循着应有的轨迹平稳运行, 宁王父子并未察觉, 方才那一番看似寻常的接纳与效忠, 已然在平静的湖面下, 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