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西山秋狝:风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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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皇城正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洞开。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官袍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 当先开道的金爪武士手持仪仗,肃穆而过。 随后,老皇帝的鎏金銮驾在御前侍卫铁桶般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宫门,稳稳停住,太子车驾紧随其后。 近侍连忙上前,轻轻掀开车帘。 大太监李全弓着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步下车驾。 老皇帝今日身着玄色上衣与朱色下裳的庄重冕服,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 旒珠随着他虚浮的脚步轻轻晃动。 他刚一站稳,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用一方明黄丝帕掩住口,帕子上瞬间洇开一抹刺眼的暗红。 他勉强抬起眼,扫过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百官,朝李全使了个微不可察的眼色。 李全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运足中气,高声唱喏: “圣躬安——平身!” “谢陛下!”百官齐声应和,声浪在广场上回荡。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垂手恭立。 太子也已从自己的车驾中步出,快步走到皇帝身侧,垂首恭立,姿态谦卑。 这时,宁王才龙行虎步上前。 他先向皇帝深深一躬,洪声禀报: “父皇,吉时已到,仪仗已备,请父皇示下!” 皇帝微微颔首,气息微弱: “一切……由你主持便是。” 得到旨意,宁王这才直起身。 他目光一转,如鹰隼般落在皇帝身旁的太子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 “皇兄,今日秋狝事关国体。” “弟臣奉父皇之命总理事务,若有僭越之处...” 他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挑衅, “还望皇兄……海涵啊。” 太子闻言,眼皮微微一颤。 但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垂首更低了半分。 声音平和却透着力道: “父皇既委重任于王弟,王弟自当尽心竭力,为父皇分忧。” “何来僭越之说。” 宁王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哈哈一笑: “有皇兄这句话,弟臣就放心了!” 说罢,不再多看太子一眼,转身对张允吩咐道:“启程!” 张允会意,目光如电,朝队首的号令兵扫去,微不可察地一颔首。 浑厚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车队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沿着官道缓缓向西山方向蠕动。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单调声响。 行至半途,待队伍秩序稍定。 李云潜轻轻一夹马腹,他胯下的白马便灵巧地加速。 小跑着越过几辆马车,最终精准地停在了叶家商队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旁。 车窗的帘子本就卷起一半,透气的同时也便于观看沿途风景。 车辕上,五竹平稳地驾着车。 陈萍萍则沉默地坐在他身侧,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 李云潜勒住马,与马车保持同速并行。 他微微俯身,对着车窗内正望着窗外景色的叶轻眉笑道: “轻眉,可是在看这西山秋色” 叶轻眉闻声转过头,见是李云潜,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世子殿下。” “是啊,久在城中,难得见到如此开阔的天地。” 她顿了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问道, “听闻到了西山,陛下会先赴祭台行祭礼,而后才开始围猎” “正是。”李云潜点头,耐心解释道。 语气中带着对祖制的尊崇: “这是我大庆开国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秋狝大典,首要便是祭告天地、酬谢神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 “我大庆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 “太祖定下这每年一度的秋狝,便是要后世子孙时刻谨记...” “不可荒废了骑射武功,忘了立国之本。” 叶轻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忘根本,居安思危...” “太祖皇帝确是深谋远虑。” “是啊。” 李云潜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叶轻眉脸上。 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仅容车内人听见: “不过,轻眉,山色虽好,祭礼虽隆...” “然山深林密,人多眼杂。”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提醒, “此番行程,车马劳顿,更需提防暗处的虫蛇惊扰。” “务必当心。” 叶轻眉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听懂了他话中的警示与关切。 她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语气平和而从容: “殿下提醒的是。” “我随行备了些特制的驱虫避瘴的药物。” “也已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沿途多加小心...” “务必做到有备无患。” 她转头看向李云潜,浅浅一笑: “多谢殿下挂怀。” 两人这番对话,从风土人情到祖制渊源,再到含蓄的警示。 看似闲谈,实则机锋暗藏,彼此心照不宣。 又并行了一段路,李云潜才直起身。 朗声道:“那你好生欣赏风景,我先去前面看看。” 说罢,朝叶轻眉微微颔首,一抖缰绳。 白马加速,重新回到了宗室队伍的序列之中。 叶轻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目光在他挺拔的背脊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视线。 嘴角那抹浅笑,似乎深了一些。 西山主峰之下,早已筑起一座高大的黄土祭台。 台分三层,旌旗环绕,庄严肃穆。 虽是白日,但天色却阴沉得厉害。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山峦。 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的闷热和压抑。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按品级肃立于台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因这反常的天气而少了几分喜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吉时已到,礼乐奏响,钟磬齐鸣。 但那声音在沉闷的空气中,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清越。 显得有些沉闷而滞涩。 老皇帝在近侍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通往祭台顶层的漫长石阶。 那繁复沉重的礼服与冠冕,压得他本就病弱的身躯更加佝偻。 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吃力。 剧烈的咳嗽声不时打破庄严的礼乐,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格外刺耳。 宁王紧随其后数步之遥,面色凝重,目光紧盯着父皇的背影。 太子则按礼制立于百官之前最靠近祭台的位置。 垂首恭立,身影在庞大的仪仗背景下显得有些孤寂。 终于,皇帝艰难地登上了祭台顶层。 香案之上,牛羊太牢等祭品早已陈列整齐,香烟缭绕。 他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 先从礼官手中接过三炷长香,在烛火上点燃。 双手高举过顶,面向北方天地宗庙方向,深深三揖。 然后将香插入巨大的青铜香炉之中。 青烟袅袅,直上苍穹。 紧接着,他又接过礼官奉上的玉爵。 将清冽的酒液缓缓洒在身前的祭坛之上,完成奠酒之礼。 此时,礼部尚书欧华林稳步上前。 他身着玄色礼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稳。 从礼官手中恭敬地接过那卷明黄色祭文。 面向群臣与天地,肃然展开。 运足中气,以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朗声宣读祭文:“维大庆承天之年,岁次甲子,秋八月辛酉朔,越若干日,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列祖列宗…………” 欧华林的声音抑扬顿挫,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在整个宣读过程中,皇帝始终肃立于香案前。 微微仰头望着苍天,神情肃穆。 只有那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抑制不住的轻微咳嗽。 透露出他身体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祭文宣读完毕。 皇帝在礼官指引下,完成最后的跪拜大礼。 礼成,钟鼓之声再次响彻山谷。 宣告祭天仪式圆满结束。 皇帝被迅速护送回銮驾休息。 庞大的队伍开始有序移动,向着数里外早已规划好的西山主营地进发。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片临水的开阔谷地出现在眼前。 此时,天色向晚,空气中的水汽愈发浓重。 渐渐凝成了灰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山林与道路之间。 一声令下,随行的禁军、民夫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安营扎寨。 一座座营帐以皇帝的龙纹大帐为中心,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亲王、勋贵、文武百官的营区按品级依次排开。 禁军巡逻的岗哨、伙头军升起炊烟的区域也迅速划定。 帐篷的布料摸上去都带着一股潮气。 营地的灯火在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模糊而不安的氛围里。 诚王世子李云潜站在属于自己的世子营帐前。 默默注视着这片在浓雾与湿气中悄然形成的帐篷之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发梢和眉宇间凝结的细微水珠。 范建拢着衣袖走到他身边。 也望着这片迷雾: “这雾气是越来越重了。” 李云潜“嗯”了一声。 目光扫过远处太子那片冷清的营区。 又望向更远处宁王那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营地。 缓缓说道: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范建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色: “是啊,殿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云潜沉默片刻。 望着迷雾深处,仿佛是对范建,又仿佛是对自己。 低声说道: “是啊,要变天了。” 西山的这一夜,在湿冷的迷雾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