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孤臣不做太平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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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大朝会。 京城连日阴雨初晴,金色的晨光穿透云层,斜斜地洒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百官鱼贯而入,气氛却不似天气那般明朗,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病假半月的太傅裴仲,今日复朝了。 他身着一品朝服,身姿笔挺,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病容。 那双浑浊了半辈子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仿佛这半月的闭门不出,是为了一次性的淬火与磨砺。 “臣,裴仲,有本奏。” 他一出列,整个朝堂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李云潜肃立于太子位,眼帘微垂,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头蛰伏的老虎,终于要亮出它的爪牙了。 裴仲手捧一卷厚厚的奏章,声音洪亮,响彻大殿:“启奏陛下、殿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然政令频出,恐扰民生。老臣闭门思过,遍览古今,呕心沥血,拟成《安国十策》,以固国本,以安民心!” 他身后,十余名老臣齐齐出列,躬身附和:“臣等附议!” 声势浩大,俨然已是同气连枝。 裴仲朗声宣读,前九条皆是“宽赋减役”、“开仓济民”、“重农抑商”、“安抚宗亲”之类的堂皇之言,句句不离祖宗之法,字字饱含仁政之心,听起来无可指摘,甚至让不少中立官员暗暗点头。 然而,真正的杀招,在第十策。 “其十,为正视听,固纲常。臣请,裁撤察罪司。其纠察百官之权,归还都察院;其刑讯缉捕之权,归还刑部。另,为襄助殿下推行新政,广纳良言,臣请,仿效古制,设立‘皇族评议会’,由宗室亲王及德高望重之老臣组成,共议国事,监督新政得失。此乃与国同休、共治天下之美意!” 话音落定,满朝哗然。 这哪里是辅佐,分明是夺权! 裁撤察罪司,是斩断太子的利爪;设立皇族评议会,则是给太子的脖颈套上枷锁。 从此以后,任何新政都要经过这群老家伙的“评议”,皇权不再独尊,而是要与旧贵族“共治”。 李云潜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已是寒意森然。 退朝后,东宫书房的气氛凝如冰霜。 “他想把我的刀,重新铸成他们的锁。”李云潜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冷。 陈萍萍立于窗边,一言不发,但捻动扳指的频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杀意。 范建则眉头紧锁,在室内来回踱步,显然也觉得此事棘手至极。 “不能答应。”叶轻眉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打破了沉寂。 她刚看完朝会录本,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裴仲这招,看似退让,实则是换皮统治。一旦同意设立皇族评议会,就等于在法理上承认了皇权需要经过宗室与旧臣的批准。今日他们能监督新政,明日就能干预储君废立。殿下,这是在掘庆国的根。” 李云潜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叶轻眉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布局图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他们要唱一台仁政爱民的大戏,我们为何不成全他们殿下,不必拒绝这《安国十策》,反而要大加赞赏,全都接纳。” “什么”范建惊愕地停下脚步。 “但要附加一个条件,”叶轻眉的手指在图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裴仲的命门上,“就说为了确保每一分宽减的赋税、每一笔安抚的银两都能落到实处,不被贪官污吏侵占,自即日起,凡涉及国库拨款的政令,实施前,必须由察罪司出具‘廉政评估报告’,并全程监督。无报告者,户部一概不予拨款。” 李云潜的眼睛骤然亮起,猛地一拍桌案:“好!好一个以守为攻!他裴仲要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安国十策》变成一纸空文,要么就得主动接受察罪司的监督,变相承认其权威。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看着叶轻眉,目光中满是欣赏与信赖。 这个女子的思维,总能于绝境中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然而,就在李云潜与叶轻眉在朝堂上与旧党斗智斗勇之时,陈萍萍却在暗处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近半月来,京郊接连有三名旧党外围的幕僚“意外身亡”。 一个坠马,一个醉酒溺毙,还有一个突发心疾暴毙。 刑部草草勘验,皆以意外结案。 但陈萍萍的情报网却显示,这三人死前,都曾在不同场合公然辱骂过太子与叶轻眉。 他不动声色地调阅了黑骑近期的行动记录,发现副统领秦业曾三次带队夜出京城,任务日志上却是一片空白。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陈萍萍的心。 他亲自提审了那三晚当值的黑骑哨官。 起初哨官还守口如瓶,但在陈萍萍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注视下,终于心理防线崩溃,吐露了实情。 三道密捕令,均由另一位高层朱格,以“肃清流言,维护东宫安全”为由直接签发,绕过了陈萍萍,直接交给了只认军令的秦业。 目标,正是那三名后来“意外身亡”的幕僚。 “砰!”陈萍萍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地狱寒冰:“谁给他的权谁准他可以不经审判就杀人!” 这是私刑,是滥权,是将监察的利剑,变成了泄愤的屠刀! 当夜,陈萍萍的闯入了东宫书房。 李云潜正在灯下审阅叶轻眉细化后的反制方案,见到陈萍萍满面寒霜地进来,不由得一怔。 “殿下,”陈萍萍将一份密报拍在案上,字字如刀,“监察之权若无边界,便会沦为私刑之器。今日朱格杀的是辱骂您的人,明日,他便可杀任何一个与我们政见不合的人。长此以往,察罪司更难在朝堂立足。” 李云潜拿起密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烛火都跳动了几下。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已恢复清明。 “传我令,即刻废除所有未经我或叶钦使联署的密捕令。今后,察罪司所有行动,无论明暗,必须留档备查,事后追索。” 他停顿了一下,走到陈萍萍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还不够。萍萍,我授你全权,立刻组建‘监察院筹备组’,起草一部《监察律令》。我要你用律法给这头猛兽套上嚼子,明确它的职权,也明确它的边界。” 李云潜的目光深邃如海,他盯着陈萍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做一把为我披荆斩棘的刀,也要做一面为我抵御暗箭的盾。但你永远要记住,刀柄,必须握在我的手里。” 陈萍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躬身:“臣,遵旨。” 那一夜,陈萍萍独自坐在空旷的庭院中,手中捧着一卷空白的竹简,正是那份尚未落笔的《监察律令》草案。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他的身影切割成光明与黑暗两半。 他缓缓抽出贴身携带的那柄短匕,在坚韧的竹简上,用力划下了第一行字,笔画深深刻入木理。 “监察院,只为真相服务,不为任何人复仇。” 远处,幽暗的檐下,秦业的身影如同一尊石像,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收到、却已作废的处决名单,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正是太傅裴仲的嫡亲妹婿。 而在京城另一端,叶轻眉的小院灯火通明。 她摊开一幅全新的图纸,上面用简体字和阿拉伯数字标注着复杂的结构与流程,图纸的标题赫然写着——《庆国内库银行化筹建方案》。 风穿窗而入,吹动纸页,沙沙作响,仿佛是时代巨轮碾过朽坏旧骨时,发出的沉闷而坚定的轰鸣。 朝堂上的交锋告一段落,权力架构的重塑刚刚开始。 李云潜暂时扳回一城,也为未来的监察院立下了第一块基石。 然而,无论是构筑权力的高塔,还是发动一场战争,支撑这一切的,终归是冰冷的银钱与充实的粮仓。 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在皇宫深处的诚王,正看着一份来自南方三州的灾情奏报,愁眉不展。 他那颗属于老派君王的仁慈之心,正在酝酿一个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决定,一个足以让户部焦头烂额的决定。 国家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其最基础的齿轮,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