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发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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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内室，烛火摇曳，将榻上之人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脆弱。 萧景汐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榻边。她握着萧景淮冰冷的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容颜刻进灵魂深处。 这是她记忆完全恢复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贪婪地看他。 褪去了平日里的桀骜与戾气，昏睡中的他，眉宇间只剩下深重的疲惫与脆弱。那双总是炽烈盯着她、时而偏执时而委屈的眸子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如同折翼的蝶。他的鼻梁依旧挺拔，只是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那刺眼的白发上。 昔日墨染的青丝，如今竟大半化为霜雪，与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嚣张恣意的少年郎判若两人。这白发，是因她而生，是为她而白。每一根，都诉说着他承受的噬心之痛，都烙印着他为她付出的惨烈代价。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慌忙抬手去擦，生怕看不清他。 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悔恨，轻轻拂过他那冰冷的白发，掠过他紧蹙的眉心，仿佛想抚平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的痛苦。 “傻子……”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萧景淮，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扭曲的细节，如同温暖的潮水，裹挟着巨大的心痛，将她淹没。 她想起他第一次学写字，歪歪扭扭写下的是她的名字“汐”；想起他第一次上战场得了赏赐，一颗漂亮的夜明珠，他看都没看就塞进她手里，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想起她及笄礼上，他躲在人群后，看着她接受众人的祝福，眼神落寞又执着；更想起无数个她假装睡着的夜晚，他偷偷溜进她房间，只是静静地坐在脚踏上，靠着她的床沿，守着她的呼吸才能安心…… 原来，那些她曾以为是“弟弟”依赖的情谊，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相伴中，悄然变质，深入骨髓。而她，亦非全然无心，只是被身份和责任所束缚，刻意忽略了心底那早已滋生的、不容于世的悸动。 顾清辞的记忆如同浮沫般散去，留下的只有属于萧景汐的、迟来的、撕心裂肺的顿悟与爱意。 “对不起……景淮……对不起……”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皮肤，“是我不好……是我忘了你……是我伤了你……是我……明明也动了心，却不敢承认……” 内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似乎被这持续的湿意和低泣惊扰，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终于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她布满泪痕、写满了担忧与心痛的脸。 萧景淮怔住了，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是梦吗还是……禁术真的成功了他看到了她眼中不再有顾清辞的疏离，只有属于“萧景汐”的、为他而流的滚烫泪水。 他张了张嘴，想确认，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逸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景淮！你醒了！”萧景汐瞬间抬起头，泪眼婆娑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她几乎是扑到榻边，双手紧紧包裹住他冰冷的手，语无伦次，“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萧景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眸子，正一点点亮起微光，如同夜空中艰难穿透乌云的星辰。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偏执和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探寻，和深不见底的爱意。 就是这样的眼神，从小到大，一直追随着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所有的理智和迟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不再犹豫。 松开他的手，在萧景淮尚未反应过来时，萧景汐俯身，轻轻地、却极其坚定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消瘦的肩膀，将他的头拥入了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迟来了太久的拥抱。 萧景淮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让他魂牵梦萦的淡淡冷香。这不是他强势索求来的禁锢，而是她……主动的拥抱。 “……阿姐”他极其沙哑地、不敢置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像是在梦呓。 “嗯，是我。”萧景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温柔。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掺杂着白发的鬓边，轻声呢喃，“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萧景淮依旧僵硬着，巨大的狂喜和巨大的惶恐交织，让他不敢动弹，生怕这只是一场易碎的幻梦。 然而，下一秒，更让他灵魂震颤的事情发生了。 萧景汐微微抬起头，捧住他苍白憔悴的脸颊，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写满惊愕与脆弱的眼睛。然后，她低下头，带着一种决绝的、补偿般的温柔，将自己颤抖的、温软的唇，轻轻地、印在了他干裂的唇上。 那一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萧景淮的眸子骤然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狂喜与酸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和温热，能尝到她泪水咸涩的味道，能感受到她细微的、带着歉疚与爱意的颤抖。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抽空了他所有的思绪。 萧景汐缓缓退开少许，脸颊染上动人的红晕，眼神却依旧坚定地望着他，仿佛在确认，在宣告。 萧景淮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还没从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中回过神来。过了好几秒，他那双黯淡的眸子才像是被注入了生机，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一层更厚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动了动干裂的唇，想说什么，却先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巨大委屈和无边喜悦的哽咽。 他猛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臂，用尽残存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值得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音，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什么都值得了……阿姐……我的阿姐……” 感受着颈间滚烫的湿意和他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量，萧景汐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圆满。她轻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声音温柔而坚定： “嗯，我在。以后，换我来守着你。” 烛光下，白发与青丝紧紧交缠，泪水与亲吻洗尽了所有误会与伤痛。那些早已深种的情根，终于在历经生死劫难后，冲破了所有桎梏，肆意生长，紧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