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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三点五十分，陆辰希独自站在那家位于使馆区深处、外观低调内敛的私人会所门前。参天的古槐光秃的枝桠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曳，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外面是及膝的黑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过于平静的眼神，泄露着他内心的紧绷。 周屿已经确认过，会所内部安全，赵劲是这里的常客。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风险。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赵劲的格局与眼光，赌的是他手中那份“b计划”报告的份量，赌的是陆氏那几块尚未被淤泥完全掩埋的“黄金”的价值。 侍者无声地引领他穿过幽静的回廊，来到一间名为“听松”的茶室。推开门，淡淡的檀香与茶香扑面而来。赵劲已经在了，他独自坐在临窗的茶海前，正在慢条斯理地冲泡着一壶普洱。没有助理，没有随从，只有他们两人。 “赵总。”陆辰希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 赵劲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依旧锐利，但少了几分昨日的审视，多了几分探究。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尝尝这茶，朋友刚送的班章，滋味醇厚。” 没有寒暄，没有提及陆氏的风波，开场竟是品茶。陆辰希心中了然，这是赵劲的谈判方式——于无声处听惊雷。他从容落座，端起赵劲推过来的那只小小的白瓷茶杯，观色，闻香，然后分三口缓缓饮尽。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世家子弟浸淫已久的教养，却又没有丝毫浮夸之气。 “好茶。”陆辰希放下茶杯，评价中肯，“气韵强劲，回甘持久。” 赵劲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沉静和品鉴力表示认可。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陆辰希身上，终于切入正题：“那份报告，我看了。” 茶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思路很清晰，数据支撑也做得扎实。剥离不良资产和关联债务，聚焦核心的地产、物流和部分优质商业物业，这个方向是对的。”赵劲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评价一份寻常的商业计划书，“尤其是对现有资产包现金流重塑和团队稳定性的评估，比市面上那些只会唱衰的分析师强得多。” 这是极高的评价，但陆辰希心中并无喜悦，他知道“但是”即将到来。 “但是，”赵劲话锋一转，眼神如鹰隼般锁定陆辰希，“陆辰希，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内部千疮百孔、创始人濒临崩溃、且即将被监管重拳调查的企业，能够执行好这份看似美好的计划我华晟的钱，不是用来填无底洞，或者给某些人当逃生筏的。” 问题尖锐如刀，直指核心。信任，是此刻最稀缺的资源。 陆辰希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没有急于辩解，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更薄的文件夹，推到赵劲面前。 “赵总，这是陆氏集团旗下，‘晨曦物流’和‘京西商业管理公司’两家子公司，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由中层管理团队自发联署签署的《团队稳定运营与资产保全承诺书》，以及他们提交的、在极端情况下维持公司基本运营的应急预案。”陆辰希的声音平稳而有力，“这两家公司，是报告中所列核心资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团队，是干净的，也是最有价值的资产之一。” 赵劲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拿起文件夹，快速翻阅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清晰的责任划分和切实可行的应急方案。这绝不是临时拼凑的东西，而是早有准备，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展现出来。 “另外，”陆辰希继续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关于内部蛀虫和潜在对手的问题。我们手里，掌握了一些……不太方便在正式报告中呈现，但足以让某些人投鼠忌器的‘材料’。”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但眼神里的冷意和笃定，已经说明了一切。“必要时，我们可以配合监管，也可以用来……进行一些对等的谈判。” 他没有说要报复，只说“对等谈判”。这是一种更高级、更冷静的威胁。 赵劲放下文件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能力和胆识的纨绔子弟，在家族危难时试图力挽狂澜。但现在看来，他错了。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有胆识，更有远超年龄的沉静、缜密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他懂得团结能团结的力量，也懂得在黑暗中握住能伤人的匕首。 “你父亲知道这些吗”赵劲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陆辰希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他不知道。这是我个人的行为。”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挽救那些还能挽救的，切割那些必须切割的，是对企业、对员工、也是对……陆家这个姓氏，最负责任的做法。”陆辰希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感情用事，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 茶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煮水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赵劲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枯寂的庭院。他在权衡。陆辰希展现出的素质和他手中掌握的筹码，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份报告不是空中楼阁，它有基层团队的支持作为基石，有隐秘的反制手段作为护甲。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心性和决断力，让他看到了执行下去的可能性。 良久，赵劲收回目光，看向陆辰希，终于做出了决定： “报告很有价值，你这个人，也有点意思。”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的分量却重若千钧，“华晟可以启动内部立项程序，对陆氏的核心资产包进行尽职调查。但前提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第一，你必须确保你所承诺的团队稳定和资产保全能够落实；第二，你需要配合我们，理清所有潜在的法律和债务风险，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需要绝对的坦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获得你父亲的……至少是默认的授权，或者，有办法让他无法干扰这个过程。” 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艰难。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陆辰希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但他脸上没有任何退缩。 “我会做到。”他只回答了四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赵劲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算得上是表情的变化——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好。我会让助理跟你对接后续流程。”他站起身，意味着谈话结束，“陆辰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华晟不救朽木，只投资希望。希望你没有让我看走眼。” 陆辰希也站起身，郑重地向赵劲鞠了一躬：“谢谢赵总给予的机会。” 离开会所，坐进车里，陆辰希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一口气。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无声博弈，耗费的心神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战斗。 他拿出手机，第一时间拨通了林夕的电话。 “怎么样”电话那头，林夕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他同意了，”陆辰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尘埃微定的松弛，“启动尽职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林夕如释重负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听着她声音里的喜悦，陆辰希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第一次感觉到，那压在头顶仿佛要将他碾碎的阴云，似乎真的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天光。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说服赵劲，只是拿到了入场券。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更加复杂的内部整顿、与监管的周旋、与对手的暗战，以及……那座名为“父亲”的巨大冰山。 但此刻，他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林夕轻柔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炽阳穿透阴霾，虽只一缕，已足以照亮前路，赋予他斩开一切荆棘的勇气。真正的征程，现在，才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