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绝境险途尽 粤线暗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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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乡启程，已经三个月有余。穿越鄂北丘陵的艰难仿佛只是序曲，当柏家的队伍真正踏入湘鄂赣交界处的连绵群山时，才真正体会到何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里的官道年久失修，许多地段已被山洪冲毁，或是被疯长的草木淹没，只能依靠向导和前人模糊的足迹艰难辨认。 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日行不过二三十里已是万幸。骡马在陡峭的山路上频繁失蹄，有两次，满载粮食的大车直接滑落深涧，连人带车瞬间消失，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回响和队伍中压抑的哭泣。补给开始变得紧张，柏守谦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日配给的食物不得不一减再减，人们主要依靠沿途采集野果、狩猎偶尔出现的山鸡野兔，以及挖掘野菜充饥。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疾病的蔓延。潮湿阴冷的环境，匮乏的营养，使得风寒、痢疾等疾病在队伍中肆虐开来。虽然出发时携带了一些药材，但很快便消耗殆尽。随行的郎中也束手无策，每日都有人倒下，尤其是老人和孩子。悲伤的气氛笼罩着队伍，每一次简单的掩埋都让离愁别绪更加浓重。柏凌云下令不惜代价救治，但面对大自然的严酷，人力有时尽显苍白。就连柏凌岳这样的壮汉，也因连日劳累和饮食不济，瘦削了一大圈，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然而，正是在这极端艰苦的环境下，柏氏家族内部却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无人抱怨，无人退缩。男人们轮流抬着病号和实在走不动的妇孺；女人们则尽力节省下口粮给孩子，并细心照料病号；团练子弟们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最危险的路段组成人墙护卫。柏凌峰和柏凌锐几乎不眠不休，前后照应，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柏凌云更是身先士卒，哪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将自己的坐骑也让给了重病的族人。他的冷静、坚毅和与众人同甘共苦的姿态，成了支撑这支队伍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就在队伍几乎要到极限，士气最低落的时候，转机终于出现了。 这一日，队伍挣扎着爬上一处高耸的山脊。连日阴雨突然歇止，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众人身上。走在最前方的斥候忽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欢呼！ “水！好大的水！我们到湘江了！快到湖南了！” 众人闻言，精神大振，纷纷挣扎着爬上坡顶。极目远眺，但见远方一条宽阔如玉带的大江，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浩浩荡荡向南奔流！那就是湘江！跨过湘江，便是湖南地界，意味着最艰难的山路即将过去，前途豁然开朗！ 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声，许多人相拥而泣。柏凌云屹立在山风中，望着那象征着希望的江水，紧绷了多日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 沿着湘江支流南下，路途果然平坦了许多。数日后，队伍抵达湘南重镇郴州附近。按照文履谦密信中所指点的路线，他们并未进入州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江边码头附近扎营休整。 柏凌云派出柏凌锐，带着约定的暗语，前往码头寻找一个挂着“何记杂货”招牌的小铺面。等待的时间令人焦灼，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不知文先生安排的接应是否可靠。 傍晚时分，柏凌锐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褂、皮肤黝黑精瘦的汉子。那汉子眼神警惕而锐利，扫视着营地，最后目光落在为首的柏凌云身上。 “阁下可是豫南来的柏先生”汉子开口，带着浓重的粤地口音。 “正是。”柏凌云沉声道，“阁下是” “小人姓何，排行老三，江湖朋友给面子，叫一声‘何三爷’。”汉子抱了抱拳，语气不卑不亢，“受广州文先生和沈老板所托，在此等候多时了。文先生料到诸位行程艰难，特命我在此接应，并提供些微助力。” 听到“文先生”和“沈老板”（沈富安），柏凌云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立刻将何三请入帐中密谈。 何三带来的消息极为重要。他证实了文履谦之前的判断：因北方战事，两广总督德寿确已抽调部分精锐北上，广州防务相对空虚，城内守军兵力分散，且士气不高。德寿本人庸碌，只求无过，对城防并不上心。 “如今广州城内，真正棘手的有几股势力。”何三压低声音道，“一是总督衙门的直属绿营，人数不多，但装备尚可；二是广州将军辖下的八旗兵，驻扎老城内，战斗力废弛，但位置关键；三是巡防营，人数最多，但分散各处，且多为地痞流氓充数，欺压百姓在行，打仗不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外，便是盘踞各码头仓库的帮会势力，诸如‘义兴堂’、‘和胜和’等，他们与官府勾结颇深，控制着地下秩序，但也唯利是图。文先生和沈老板正在设法与其中一些头面人物接触，或可加以利用，至少让他们在我等行动时保持中立。” 最后，何三给出了关键建议：“柏先生队伍庞大，目标显着，不宜直接逼近省城。小人建议，可先移至由此往东南方向约百里外、北江畔的一处废弃寨堡暂歇。那里地势隐蔽，且有水路可通广州，便于联络和日后行动。小人可做向导。” 柏凌云仔细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何三提供的碎片化信息与文履谦之前的密信、以及自己的判断相结合，一幅进攻广州的初步蓝图开始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何三爷深明大义，鼎力相助，柏某感激不尽！”柏凌云郑重拱手，“就依三爷之言，我等即刻准备，移师寨堡！只是后续广州城内情报、以及军火之事…” “柏先生放心。”何三爽快道，“文先生已在安排。待诸位安顿下来，城内消息和首批‘硬货’（指军火），自会有人通过水路送来。沈老板那边，也已备好一批快枪火药，只等时机。” 大事议定，柏凌云心中豁然开朗。他立刻召集柏凌岳、柏凌峰、柏凌锐等核心成员，通报了情况。 听闻终于抵达广东，并且有了确切目标和接应，众人无不振奋，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柏凌岳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往广州。 休整一夜后，队伍在何三的引领下，悄然离开郴州地界，转向东南，沿着更为偏僻的道路，向着那座关系着他们未来命运的废弃寨堡，也是向着最终的目标——广州，继续前进。 羊城已然在望，但所有人都知道，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战，即将来临。 （第八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