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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工作的收入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缓解了乔琳肩头最沉重的经济压力。她将这笔钱精打细算地分成几份：父亲的医药康复费、家庭的日常开销、以及一小部分作为应对突发状况的储备。每一笔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仿佛这样就能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中，抓住一丝掌控感。 生活依旧在医院和出租屋的两点一线上高速运转。乔建斌的康复训练依然是重心。乔琳的“穴位按摩”已然成为例行程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她的指尖精准而稳定，那缕温热的、源于自身苦修的气息，日复一日，耐心地疏导着父亲淤堵的经络。效果是累积性的，乔建斌右手手指的活动范围进一步扩大，甚至能尝试着握住一个特意准备的、很轻的软球。当他第一次颤巍巍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球捏在掌心时，王亚珍的眼泪夺眶而出，而乔琳只是默默加大了按摩的力度，将一丝更凝练的气息渡入他僵硬的腕部。 这细微的进步背后，是乔琳自身巨大的消耗。她感觉自己像个被不断抽取能量的电池，白天是女儿、是护士、是半吊子的“按摩师”，夜晚是远程的咨询顾问和试图追赶进度的博士生。青莲本源和她自身修炼的“气”在持续的输出下，时常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她需要摄入更多的食物，需要更高质量的睡眠，但这两者恰恰都是奢侈品。她只能依靠《青木养身功》更深层次的入定，在有限的休息时间里，尽可能高效地恢复。 就在这种绷紧的平衡中，一封新的邮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抉择。之前她因父亲病重而婉拒的那个小型国际研讨会，组织方再次发来邀请。这一次，他们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是否愿意以线上报告的形式参与他们可以为她安排一个特定的报告时段。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线上参与，意味着她无需离开父亲，无需承担昂贵的旅费和耗时。同时，这又是一个与领域内顶尖实验学家直接交流的宝贵机会，能让她重新触摸到学术前沿的脉搏，或许还能为她正在进行的咨询项目甚至自己的研究带来新的灵感。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乔琳回复了同意。 报告被安排在国内时间的深夜。那天，她提前安顿好父亲睡下，确认母亲和妹妹也已休息。然后在出租屋那张兼作书桌的饭桌前，她架起了笔记本电脑，调整好摄像头和麦克风。窗外是沉睡的城市，窗内只有屏幕的光亮和她平稳的呼吸声。 时间一到，虚拟会议室里，一个个熟悉的或陌生的头像亮起。主持人简短介绍后，轮到了她。 “感谢组委会的灵活安排。各位晚上好，我是乔琳。今天我将汇报我们近期在关联拓扑边界态方面的一些理论进展……”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学术世界的纯粹与专注。 屏幕上展示着她精心准备的ppt，复杂的公式和图表流畅地切换。她阐述着模型的构建，理论的预测，以及与现有实验的比对。一旦进入这个领域，连日来的疲惫和琐碎仿佛被隔绝开来，她的思维重新变得敏锐而迅捷。她能感觉到，体内那因持续消耗而略显滞涩的气息，似乎也在这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被重新激发，流转得更加顺畅。 提问环节，几位远在重洋之外的学者提出了问题，有的关于技术细节，有的探讨潜在应用。乔琳对着摄像头，从容不迫地一一解答，偶尔还会在白板上进行简单的推演。隔着屏幕，思想的碰撞依旧激烈而富有启发性。她甚至抓住机会，就对方实验中一个她一直困惑的现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引发了短暂的、深入的讨论。 四十五分钟的报告时间转瞬即逝。当主持人宣布结束时，虚拟会议室里传来几声“很好的工作”、“感谢分享”的赞誉。乔琳道谢，关闭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世界瞬间重归寂静。只有笔记本电脑风扇还在嗡嗡作响，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种奇异的剥离感笼罩着她。前一刻，她还在国际学术舞台上与顶尖学者交锋，下一刻，她又回到了这间弥漫着淡淡药香和生活气息的狭小出租屋，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父亲沉睡中偶尔的鼾声。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和能量的透支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比以往更加凶猛。她感到一阵眩晕和强烈的饥饿。 勉强站起身，她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一碗速食燕麦片，又切了几片火腿进去。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回到桌前，她一边机械地进食，一边看着屏幕上尚未关闭的ppt。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有重新连接学术世界的兴奋与慰藉，也有被拉回现实的沉重与疲惫。两个世界如同隔着薄薄的一层屏幕，她在其间穿梭，扮演着截然不同的角色，消耗着同一个身体和灵魂。 青荷的根，深扎于家庭的淤泥，承担着生存的重压；而它的枝叶，却顽强地探出水面，试图触碰那片名为“学术”的天空。屏前是思想的翱翔，幕后是生活的砥砺。 她吃完最后一口燕麦，将碗推开。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她知道，明天，她依然需要准时起床，为父亲按摩，处理家事，或许还要面对新的咨询问题。 这条路很难，但她已经在这屏前幕后的切换中，找到了继续前行的节奏。只要根还扎着，只要枝叶还能偶尔触碰到光，她就能在这夹缝中，继续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