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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嬷嬷的到来,如同在盛明兰漆黑的世界里,点亮了一盏微弱却坚定的油灯。她像一道影子,借着夜色掩护,隔三差五便冒险潜入栖霞阁西厢房。每一次相见,都弥足珍贵。 白日里,盛明兰依旧是那个懵懂安静、甚至因上次“受惊”而显得格外胆小瑟缩的六姑娘。她极少哭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偶尔被逗弄,也只是羞涩地抿抿嘴或咿呀两声,很快便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她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无知稚童”的皮囊之下,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光芒。 只有在夜深人静,卫嬷嬷悄然而至时,那个冷静、审慎、如饥似渴的姚依依灵魂才会苏醒。小小的西厢房,成了她在这深宅中唯一能汲取力量的秘密课堂。 卫嬷嬷的“课”,没有书本,没有笔墨,只有最直白、最残酷、也最实用的生存智慧。她盘腿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将明兰抱在怀里,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一点一滴,掰开揉碎地传授。 “姐儿,这府里,头一条要记住的,是‘看人下菜碟’。”卫嬷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十年沉浮磨砺出的沧桑,“老爷是顶天,太太是立地。老爷重官声、重体面,太太重规矩、重嫡庶。在他们眼前,姐儿要记住两个字——‘本分’。不争不抢,不露头角,安安静静,像个影子。老爷太太喜欢的是懂事、省心的孩子。” “林姨娘,”提到这个名字,卫嬷嬷的眼底掠过刻骨的恨意,语气却更加冰冷,“她是毒蛇,是美人蝎!她靠的是狐媚功夫和老爷的宠爱。在她面前,姐儿要‘傻’,要‘怯’。她喜欢别人怕她,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显得愚笨不堪。她越是得意,姐儿就越要显得胆小如鼠,让她觉得姐儿毫无威胁,甚至……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用来彰显她‘仁慈’的玩意儿。”卫嬷嬷教明兰如何做出那种怯懦畏缩的眼神,如何让身体微微发抖显得无比恐惧。 “还有老太太……”卫嬷嬷的语气变得复杂而敬畏,“老太太是府里的定海神针。她吃斋念佛,看似不管事,可这府里,没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姐儿要记住‘静’和‘诚’。老太太面前,不必刻意讨好,更不可耍小聪明。安安静静,眼神要干净,偶尔流露出一点对长辈的孺慕和……失去生母的孤苦,就够了。老太太心明如镜,看得懂真假。” 除了识人,卫嬷嬷教得更多的是“辨物”和“避险”。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里面装着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一小块颜色略深的糕点渣、几片晒干的草药叶子、一小撮气味异常的香灰。 “姐儿看仔细了,”卫嬷嬷捏起那块糕点渣,凑到明兰眼前,“这是加了‘夹竹桃’汁液的痕迹,一点点就能让小儿腹痛致死,外表却看不出来。以后入口的东西,但凡颜色、气味有丁点不对,宁可饿着,也绝不能沾!” 她又拿起那几片草药叶子:“这是‘马钱子’,剧毒。这是‘雷公藤’,也是要命的。府里花园子、偏僻角落,都可能长着这些玩意儿!姐儿以后能走动了,离这些东西远远的!还有这些香灰,”她指着那撮灰,“这是‘麝香’混着‘红花’的,女人沾久了,一辈子都别想有孕!林姨娘屋里常用这种香,姐儿离她屋子远些!”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盛明兰看着那些看似寻常的“毒物”,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锦绣堆里的杀机四伏。她用力地点头,将卫嬷嬷说的每一个字、每一种毒物的特征,都死死刻进脑海里。 卫嬷嬷还教她如何观察。看丫鬟婆子们的眼神交流,听她们话里的弦外之音,留意庭院里花草被踩踏的痕迹,甚至风向的变化都可能预示着某些动静。 “姐儿,这深宅里,耳朵要灵,眼睛要毒,嘴巴却要缝上!听到的,看到的,烂在肚子里!有时候,装聋作哑,比什么都强!”卫嬷嬷反复叮嘱。 除了卫嬷嬷的“暗室传薪”,盛明兰也在不动声色地经营着自己微小的“势力”。小桃,是她收服的第一个心腹。这个胆小怯懦的小丫头,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明兰对她格外“温和”,会把自己省下的、周氏偶尔偷偷塞给她的一点软糯点心分给小桃,会让她抱着自己“看”院子里飞过的小鸟,会用简单的音节和手势表达“喜欢”和“需要”。小桃对明兰的依赖和忠诚,在一次次微小的“分享”和“信任”中,悄然滋长,变得牢不可破。 而另一个关键人物——丹橘,也终于出现在了盛明兰的视野里。 丹橘是林噙霜“拨”来“伺候”六姑娘的。她约莫十二三岁,比小桃大几岁,身量已初显少女的窈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她不像小桃那般畏缩,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沉静,手脚麻利,做事极有章法,一看就是被仔细调教过的。她来西厢房,话不多,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不动声色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扫过周氏,扫过小桃,最后落在明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 林噙霜的眼线。盛明兰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但她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丹橘那双沉静的眼睛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厌倦或者说,是一种对眼前这方寸之地、对栖霞阁这甜腻空气的疏离 盛明兰决定试探。 一次,丹橘在擦拭多宝格时,“不小心”碰落了那个半旧的樟木箱子(卫姨娘的遗物箱)。箱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盖子被震开了一条缝隙。周氏当时不在,小桃吓了一跳。丹橘连忙去扶箱子,目光却极快地从箱盖缝隙里扫过,里面只有些陈旧的布料和几本发黄的账册(重要的铜盒早被明兰转移了)。 盛明兰躺在小床上,将丹橘那快速而隐蔽的一瞥尽收眼底。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职业化的、确认物品状况的冷静。她心中微动。 几天后,盛明兰“不小心”将卫嬷嬷偷偷塞给她的一块松子糖掉在了地上。丹橘恰好进来送热水,见状,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她看着那块沾了灰的糖,又看看床上睁着大眼睛“无辜”看着她的明兰,没有像一般丫鬟那样直接丢掉或自己处理掉,而是走到窗边,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糖块上的灰尘,然后走回来,平静地递到了明兰的小手边。 没有言语,没有谄媚,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完成分内事的认真。 盛明兰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块擦干净的糖。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对着丹橘,努力地、清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不掺杂任何伪装、纯粹属于婴儿的、带着点满足和感谢的笑容。然后,她用小手指了指糖,又指了指丹橘,笨拙地做出了一个“分”的动作。 丹橘愣住了。她看着明兰那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看着那笨拙却真诚的“分享”手势,沉静的眼眸深处,那层冰冷的审视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她没有接受那份“分享”,却也没有立刻退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明兰,眼神里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东西。 盛明兰没有强求,只是将那块糖珍惜地攥在了小手心里,对着丹橘又笑了笑,才笨拙地塞进嘴里,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一次简单的试探,一次无声的交流。盛明兰知道,丹橘这枚棋子,并非牢不可破。她或许忠于林噙霜,但她的心,未必没有缝隙。而这缝隙,就是她盛明兰可以撬动的地方。 暮苍斋的阴影暂时退去,但栖霞阁绝非久留之地。林噙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盛明兰能感觉到,那双美艳眼眸深处的杀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并未消散,反而在积蓄力量。她像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匠人,用婴儿的纯真做伪装,用三十年的心智做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琢着自己的保护壳,一点一滴地积蓄着力量,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微小的关系网。 卫嬷嬷的忠告是她的盾,小桃的忠诚是她的眼,丹橘的缝隙是她的试探。而那个贴身藏匿、冰冷坚硬的铜盒,则是她必须解开的、关于生母死亡真相的钥匙。她知道,下一次风暴来临前,她必须拥有更坚实的立足之地。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清醒地、隐忍地活下去。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直到一天深夜,林噙霜主屋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压抑着巨大怒火的、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一个丫鬟凄厉的哭求声,很快又戛然而止。 栖霞阁的空气,瞬间凝固。盛明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小手隔着衣物,紧紧按住了那个紧贴胸口的冰冷铜盒。她知道,林噙霜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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