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玉堂金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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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因长柏婚事而喧嚣的余韵尚未散尽，另一道更引人瞩目的波澜，随着一辆通体玄黑、饰以鎏金螭纹、由四匹神骏异常的白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停在府门前，骤然掀起。 平宁郡主府的小公爷齐衡，入盛府家塾读书了！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盛府内外炸开了锅，更以风卷残云之势传遍了整个京城官眷圈子。 齐衡是何人平宁郡主齐毓秀唯一的嫡子，齐国公府的嫡长孙，身份尊贵显赫。其母平宁郡主乃当今圣上亲妹，深得圣眷；其父齐国公齐邕虽不掌实权，却是勋贵中的清流砥柱。齐衡本人更是生得龙章凤姿，玉树临风，自幼师从名儒，文采斐然，十三岁便以一首《咏雪赋》名动京城，被誉为“玉堂金马客，当世谪仙人”。他不仅是京城无数闺阁少女魂牵梦萦的梦中檀郎，更是勋贵清流子弟争相结交的对象。 如今，这样一位云端之上的人物，竟纡尊降贵，入了盛家这根基尚浅的文官家塾一时间，盛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访”盛纮或“探望”盛老太太的各府女眷络绎不绝，实则不过是想借机一窥小公爷风采，或探听些内幕消息。 庄先生的学堂，也因这位贵客的到来，气氛陡然不同。 往日略显宽松的座位，今日坐得满满当当。不仅盛家三兄弟（长柏、长枫、长栋）规规矩矩地坐在前排，连平日里只在后院读书的墨兰、如兰，也破天荒地得了盛纮和老太太的允许，由各自的丫鬟婆子陪着，坐在了学堂靠后、用屏风隔开的“女学”区域。明兰本不欲凑这热闹，却被老太太一句“跟着听听庄先生讲学也是好的”留了下来，坐在墨兰和如兰稍后一点的位置。 当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学堂门口时，仿佛所有的光线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齐衡并未穿着象征身份的华服，只一身月白云锦暗纹直裰，腰束玉带，头戴同色玉冠。然通身气度清华，贵气天成。他面容俊美得近乎耀眼，眉如墨画，目似朗星，鼻梁高挺，唇色如樱。行走间步履从容，带着世家子弟浸润到骨子里的优雅与疏离。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学堂，在庄先生座前恭敬长揖：“学生齐衡，拜见先生。叨扰先生清静，望先生不吝教诲。”声音清越，如玉磬击鸣，不卑不亢。 庄先生捋须含笑，眼中是纯粹的欣赏：“小公爷客气。能得英才而教之，乃老朽之幸。请入座。”他指了指长柏下首特意空出的位置。 齐衡依言落座，姿态端方。他并未刻意环顾，但那无形的光芒与迫人的存在感，已让整个学堂鸦雀无声。屏风后，墨兰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脸颊绯红，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那道身影，几乎忘记了呼吸。如兰更是看得眼睛发直，连平日最爱的点心都忘了往嘴里送。 唯有明兰，在最初的惊艳过后，便迅速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深知自己与这等云端人物的差距，更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同窗”意味着什么——无尽的瞩目，潜在的麻烦，还有……某些人眼中刺目的嫉妒。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不想卷入任何不必要的漩涡。 庄先生今日讲的是《孟子告子下》。他学识渊博，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讲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时，齐衡偶尔会提出一些见解，言简意赅，却每每切中肯綮，显露出深厚的学养与不凡的格局，引得庄先生频频颔首。 一堂课毕，众人起身恭送庄先生。齐衡也随着众人行礼。待庄先生离去，学堂内紧绷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长柏作为主人，上前与齐衡寒暄。长枫也凑了过去，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墨兰按捺不住，由丫鬟扶着，袅袅娜娜地绕过屏风，对着齐衡的方向盈盈一拜：“小公爷安好。方才听小公爷论及‘动心忍性’，见解精妙，小女子墨兰获益匪浅。” 齐衡目光淡淡扫过墨兰精心修饰过的妆容和刻意柔婉的姿态，只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有礼：“四姑娘过誉。庄先生讲学精妙，衡不过拾人牙慧。”说罢，目光便转向长柏，继续方才的话题，显然并无深谈之意。 墨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难堪。如兰见状，撇撇嘴，低声道：“装模作样！”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墨兰听见。墨兰脸色更沉，狠狠瞪了如兰一眼。 明兰不欲多留，收拾好书卷，便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齐衡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方才庄先生问及‘生于忧患’之理，六姑娘似有所感，不知有何高见” 明兰脚步一顿，心中微讶。她方才确实因庄先生的话联想到自己这些年在盛府的处境，心有所感，但自认并未流露于外，只是垂眸沉思了片刻。没想到这齐衡竟如此敏锐 她转过身，见齐衡已与长柏等人走了过来，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带着温和的询问，并无轻慢之意。墨兰和如兰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一个带着审视与嫉妒，一个则是纯粹的好奇。 众目睽睽之下，明兰定了定神，敛衽一礼，声音清亮平静：“小公爷言重，高见不敢当。明兰浅见，‘生于忧患’之理，非独言逆境砺人志。更深一层，乃在警醒世人，居安当思危。顺境之中，若耽于安乐，失却惕厉之心，则祸患常生于所忽。譬如……”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学堂窗外的春日繁花，“譬如这满园锦绣，若无园丁时时修剪看护，虫害滋生，风雨摧折，亦会凋零败落。顺境，亦需‘苦其心志’般的警醒与持守，方能长久。” 她话音落下，学堂内有一瞬的寂静。这番见解，跳出了单纯励志的窠臼，从“居安思危”的角度切入，结合眼前实景，既新颖又深刻。 长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枫则有些茫然。墨兰和如兰更是听得似懂非懂，只觉明兰又在卖弄。 齐衡的目光却亮了起来，如同星子落入深潭。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素雅、眉目沉静、眼神却异常清亮通透的少女，那份在满堂华彩与灼灼目光下依旧保持的从容与清醒，那份不卑不亢、言之有物的才思，与他平日里所见的那些或矜持做作、或空洞乏味的闺秀截然不同。 “好一个‘居安当思危’！六姑娘此言，振聋发聩，切中时弊！”齐衡由衷赞叹，俊美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庄先生常言，学问之道，贵在明理致用。六姑娘能由古语思及当下，由典籍观照世情，这份悟性，令衡钦佩。” 他的赞美毫不掩饰，目光专注，带着纯粹的欣赏。墨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兰则瞪大了眼睛，看看齐衡，又看看明兰，一脸的不敢置信。 明兰被这直白的赞赏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首：“小公爷谬赞，明兰愧不敢当。不过是些粗浅想法，让小公爷见笑了。”她福了福身，“祖母还在寿安堂等候，明兰先行告退。” 说罢，她不再停留，带着小桃，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留下身后心思各异的众人，以及齐衡望着她离去方向、若有所思的深邃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