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芳来医院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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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火光幽幽，映照着周振华沉默而专注的侧影。粗陶锅盖边缘，白汽如同灵蛇般丝丝缕缕逸散，将霸道温暖的肉香源源不断地送入空气。 锅里，“咕嘟咕嘟”的细小声响，是时间与心意熬煮出的温柔乐章。 高大娘佝偻着腰，手里捏着蒲扇，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那口不断冒出诱人香气的锅。 她心里惦记着病房里的女儿，又不放心这锅倾注了全家人期盼的汤。 “娘，” 周振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灶房的寂静。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锅沿溢出的白汽，手里拿着长柄勺，小心地撇去汤面上最后一点细小的浮沫。 浓白的汤汁在火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油脂金黄，几块沉底的骨头隐约可见，释放着骨髓的精华。 “汤差不多了，我看着就行。您回红梅那儿吧。” 高大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女婿的体贴。 病房里只有红梅一个人，她刚才出来时女儿虽然睡了，但怀着三个孩子，随时可能不舒服醒过来。 她看了看女婿高大沉稳、专注于灶台的背影，那动作虽然带着点生疏的笨拙，却异常认真和稳重。 再看看锅里那翻滚着浓香、显然已经熬到火候的汤，心里踏实了不少。 “哎…哎，好。” 高大娘应着，脸上露出感激又欣慰的神色， “振华，辛苦你了。这汤…真香，红梅闻着这味儿，肯定能舒坦不少。” 她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那令人心安的香气，才一步三回头地挪向灶房门口。 走到门口，高大娘忍不住又停下脚步， 回头叮嘱：“振华啊，火…火候你看着点，别太大了，也别熬干了……” “嗯，知道。” 周振华简短地应了一声，依旧没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专注的姿态，像一尊守护着圣火的石像。 高大娘这才掀开那半截沾着油烟的布帘，走了出去，将灶房的空间和那口承载着沉甸甸期盼的汤锅，完全留给了周振华。 灶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锅里汤汁持续“咕嘟咕嘟”的温柔沸腾声。 火光跳跃，映照着周振华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独自一人守着灶火，守着那锅汤。 高大娘离开后，这份安静更显得专注而凝重。 他舀起一小勺汤，凑到唇边，极其专注地吹了吹，然后才轻轻啜了一小口。 舌尖传来的极致鲜甜和醇厚的油脂感，带着骨髓深处释放的丰腴，让他紧抿的唇角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疲惫的满足。 成了，火候刚好，味道也对了。 他放下勺子，拿起那个温热的粗瓷大海碗，稳稳地盛满。热气蒸腾，浓郁的香气几乎化为实质，霸道地充盈着小小的灶房。 碗壁有些烫手，但这热度传递着一种踏实的希望。 他端着这碗凝聚了所有心意、此刻也由他独自守护完成的汤，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准备走向病房，走向他需要守护的妻子和孩子。 。。。。。。 高红梅靠在摇起的病床上，闭着眼睛，唇角却带着一丝宁静满足的微笑。 那无孔不入的浓郁香气，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她因孕期不适而紧蹙的眉头。 肚子里的小家伙们似乎也格外活跃，不再是疲惫的蠕动，而是充满了力气的“拳打脚踢”，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看到肚皮上这里鼓一下，那里顶一下的小包。 她一只手轻轻覆在活跃的肚皮上，感受着那蓬勃的生命力，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盛过大骨头汤的粗瓷碗，仿佛那碗壁残留的温度和此刻萦绕的香气，都是丈夫沉甸甸的心意，暖得她心头发烫。 高大娘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蒲扇，却忘了扇动。 她也被这越来越浓的香气勾得心神荡漾， 忍不住小声念叨：“香，真香啊……振华这孩子，还真有点能耐了……”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慰和期待。 “哗啦——！” 病房那半截洗得发白、透着消毒水味的淡绿色布门帘，被一只涂着艳俗红指甲油的手粗暴地一把撩开！一股走廊里特有的、混杂着劣质消毒水、汗味和尘土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将那暖融融、香喷喷的安宁氛围撕开了一道冰冷的口子。 王芳紧绷着一张脸，像座移动的冰山般闯了进来。 她显然是才下了火车没多久，精心打理的“门面”在长途颠簸和此刻翻腾的怒火下显得有些狼狈：浆洗得笔挺的碎花的确良衬衫领口微皱，头发虽梳得一丝不乱却透着僵硬，脸上厚厚的雪花膏没能完全盖住旅途的疲惫和积压的怨气，反而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浮粉的惨白。 最扎眼的是她那紧抿成一条细线的薄唇和眉宇间那刀刻斧凿般的刻薄戾气，将那份强撑的“体面”破坏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尖酸。 高继义像个被押解的犯人，垂着脑袋，畏畏缩缩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瘪瘪的小包袱，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 “娘！红梅！” 高继义看到母亲和妹妹，脸上艰难地挤出一点敦厚的笑容，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沙哑，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继义芳子你们咋这就到了不是说好明儿个才到吗” 高大娘意外地站起身，手里的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王芳压根没接婆婆的话茬。她那两道淬了冰碴子似的锐利目光，像探照灯般先在狭小的病房里恶狠狠地扫射了一圈——简陋的铁架病床，油漆剥落的破旧床头柜，除了那个空空如也、还沾着点油花的粗瓷碗，压根儿没瞅见任何想象中的“好东西”。 她的视线最后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高红梅那异常红润的脸色和那高耸得惊人的肚子上，鼻翼剧烈地翕动了几下，贪婪又怨毒地捕捉着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诱人肉香。 这香气如同火上浇油，让她心里那团憋了一路的邪火，“轰”地一声，彻底炸开了！ “哟——！” 王芳拖长了调子，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银针，直直刺向高红梅， “看看我们红梅这气色！啧啧啧，红光满面，水灵得跟朵花儿似的！” 她脸上挤出一个夸张又扭曲的假笑，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高红梅身上舔舐， “看来这医院住得是真值啊！好吃——好喝——地供着，硬是把人养得白白——胖胖——！”她刻意将“好吃好喝”和“白白胖胖”几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液，那带着钩子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地钉在了床头那个空碗上，仿佛要把它瞪出个洞来。 高红梅脸上的宁静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也褪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将手护在肚子上，仿佛要替孩子们挡住那无形的恶意， 只低低叫了声：“大哥，大嫂……”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大娘眉头拧成了疙瘩，对大儿媳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忍无可忍，但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脸， 还是强压着火气解释：“红梅这胎怀得凶险，医生说了必须静养保胎！这不，振华刚想法子弄了点补身子的，在灶房给她炖汤呢……” “振华！炖汤！” 王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绝伦的笑话，涂着廉价口红的薄唇猛地向一边咧开，发出一声短促、刺耳、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的嗤笑， “他！就他！周振华！” 她夸张地用手指着灶房的方向，眼神里的鄙夷浓得化不开，几乎要溢出来， “他会炖汤别是把锅底烧穿了，把医院那破食堂点着了吧！娘！我的亲娘哎！” 她猛地转向高大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您老这心可真够宽的！就他以前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主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个道都嫌累的废物点心！您居然信他能炖汤！您就不怕他炖出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再把红梅吃出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您哭都找不着调门！” “芳子！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高继义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又羞又怒，急得一把抓住王芳的胳膊，用力往下拽，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快别说了！” “我胡说八道！” 王芳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甩开高继义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瘦高的丈夫带个趔趄。她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精心维持的“体面”碎了一地，只剩下市井泼妇般狰狞的刻薄和滔天的怨毒， 指着高继义的鼻子尖声咆哮：“高继义！你眼珠子是让屎糊住了还是长后脑勺上了！你没看见你妹子这脸红得跟抹了猪血似的！你没闻见这满屋子腻死人的肉香！这得是吃了多少好东西、花了多少钱才能养出来的气色！啊！你说啊！” 她的唾沫星子随着尖利的吼叫四处飞溅，手指猛地转向高红梅，那涂着红指甲的指尖几乎要戳到高红梅煞白的脸上，吓得高红梅惊叫一声，本能地护着肚子往后缩，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的铁床栏。 “娘！您老给我听着！” 王芳豁然转身，胸脯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高大娘， “您自个儿摸着心口窝说说！打从红梅这肚子揣上崽子那天起，家里那点鸡蛋，您是不是跟不要钱似的往这儿倒！那是我跟继义，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省着，从牙缝里抠出来，预备着给孩子添件衣裳、给家里应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您倒好！一筐！一筐！眼都不眨地往这儿搬！喂了谁啊！还不是喂了这俩吃白食的废物！一个废物点心的男人，和他那金贵得不得了的婆娘！” “王芳！！” 高大娘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指着她，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吼出来， “你…你嘴里给我喷粪！那鸡是我老太婆一把糠一把菜喂大的！下的蛋我爱给谁吃就给谁吃！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红梅肚子里揣着三个娃！容易吗！吃几个鸡蛋补补身子怎么了！天经地义！” “三个娃！呵！怀了三个娃就了不起了！就成祖宗了！就能把婆家的东西当自个儿的了！” 王芳叉着腰，发出一连串尖利刺耳的冷笑，那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 “我告诉你们！还没分家呢！这家里的一针一线！一个鸡蛋壳！一块劈柴！那都是我跟继义的！是我们的血汗！是给我们儿子攒的家底！你们在这儿吃的！喝的！那些好东西！花的都是我们的钱！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她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恶狠狠地烙向高红梅那高耸的、孕育着生命的腹部，又狠狠剜向周振华此刻空着的床铺位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砸下： “一个废物点心！自己屁本事没有！靠着婆娘肚皮里揣了娃，就舔着脸心安理得地吃丈母娘家的！喝丈母娘家的！脸皮厚得机关枪都打不透！红梅你也是！怀个孕就成金枝玉叶了就能把娘家当冤大头使唤了！合着全家老小都得围着你们两口子转！伺候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呸！丧门星！一家子都是丧门星！沾上你们就倒血霉！没一件顺心事！” “够了！！王芳！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滚出去！” 高继义的脸由紫转黑，额头上青筋暴跳，巨大的羞耻和愤怒让他终于爆发了，他像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上去，双手死死抓住王芳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要把这头失控的母兽拖离病房。 “放开我！高继义！你个窝囊废！软蛋！孬种！” 王芳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尖利的红指甲在丈夫粗壮的手臂上疯狂抓挠，瞬间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她披头散发，目眦欲裂，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穿透门帘，在走廊里回荡， “你娘偏心眼偏到胳肢窝！你妹子妹夫就是两条吸血的水蛭！你还向着他们说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今天这口恶气我要是咽下去，我就不姓王！周振华呢！那个吃白食的废物躲哪儿去了！有本事让他滚出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哪来的脸炖那锅香死人的鸡汤！用的柴火是不是我们家的！油盐酱醋是不是我们家的！让他滚出来！给老娘说清楚！滚出来！！” 病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只剩下王芳那撕裂般的、充满恶毒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冲撞、回荡。 高继义徒劳的劝阻声被淹没，高大娘气得脸色铁青，扶着床沿大口喘气，几乎要背过气去。 高红梅双手死死护住肚子，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刚才被鸡汤香气和丈夫心意烘暖的安宁与满足，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狂风暴雨彻底撕碎、践踏，只剩下冰冷的难堪、刺骨的委屈和一丝对腹中孩子安危的恐惧。 那诱人至极的鸡汤香气，此刻弥漫在空气中，却像最辛辣的讽刺，嘲笑着这剑拔弩张的冰冷现实，令人窒息。 门外走廊，那霸道温暖的香气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灶房的方向飘来，无声地弥漫着，与病房内剑拔弩张、充满恶意的冰冷空气，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周振华还在灶台前专注地守着那锅凝聚了无数心意与期盼的汤，对病房里因他（或者说因王芳的怨毒）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 灶火幽幽，锅里“咕嘟咕嘟”的细小声响，如同风暴眼中微弱却执着的安宁。 。。。。。。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肉香扑面而来。 周振华迈开脚步，走向病房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离那淡绿色门帘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里面高大娘低声说话的声音时—— 门帘内，一个尖锐、刻薄、淬着剧毒的女声猛地穿透出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破了走廊里这份带着暖香的宁静！ “…填了周振华这个吃白食的废物点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 王芳恶毒的咆哮，如同冰冷的污水，瞬间倾泻而出！ 周振华端着汤碗的脚步，在离门帘仅一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