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忠义幌子 帝王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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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北京城还裹着几分料峭寒意,宫门前的广场上却已是人声鼎沸、热气蒸腾。数百名身着蓝衫的国子监生聚集于此,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因亢奋而涨红,手中挥舞着墨迹未干的奏本,齐声高呼: “诛杀阉逆,以正视听!” “清君侧,明纲纪!” “陛下不可姑息养奸!”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撞在朱红宫墙上反弹回来,引得远处百姓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场面看似汹涌澎湃,大有冲击宫禁之势,实则有心人一眼便能看穿 —— 真正挤在前排、声嘶力竭带头呼喊的,不过十余人;后排大多是被裹挟而来的看客,眼神里满是好奇而非坚定。对许多年轻监生而言,能参与这等 “忧国大事”,本身就是足以向同窗吹嘘的资本。 宫门禁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组成坚实地人墙,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宫门侧边的小门 “吱呀” 一声缓缓开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来,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既无惊慌也无怒色,只用那双见惯风浪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喧闹的人群。 学子们见宫里的大太监亲至,喊声不由得低了几分,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王承恩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内侍特有的穿透力,清晰传到前排学子耳中:“皇爷有旨 ——”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朕闻国子监诸生心系社稷,忠义可嘉。” 王承恩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眼前不是一场逼宫式的请愿,而是一次寻常奏对,“特于文华殿偏殿召见诸生代表,聆听尔等心声。然殿宇狭小,不便尽数入内,着选代表三十人入见,余者可于宫门外静候消息。” 此言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皇帝不仅没有震怒,反而愿意接见聆听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那十几个带头者迅速交换眼神,其中一名叫沈文亮的学子高声道:“陛下肯见我等,足见圣心!我等推举代表入内,定要向陛下痛陈利害,恳请诛杀魏阉!” 很快,三十名 “代表” 被推选出来 —— 基本都是情绪最激动、口号喊得最响的核心人物,也夹杂了几个看起来稍显稳重的。沈文亮自然位列其中,昂首挺胸,一副 “为民请命” 的姿态。 王承恩看着这三十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侧身抬手:“诸位,请随咱家来。” 文华殿偏殿没有正殿那般威严肃穆,却也透着皇家独有的清雅气派。殿内熏香袅袅,安静得能听清脚步声的回响。 三十名学子怀着激动、忐忑甚至几分 “视死如归” 的心情走入殿中。他们本以为会见到高踞龙椅、面色铁青的皇帝,早已备好承受雷霆之怒,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 大明皇帝朱由检并未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而是负手立在殿中央,身着一件寻常的青色龙纹便袍,眉宇间带着几分熬夜处理政务的倦意。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进来的学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静的压迫感,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学子们下意识地整理衣冠,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参差不齐:“学生等,叩见陛下!” 朱由检没有立刻叫他们起身,任由他们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自己缓缓踱了两步,才开口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都起来吧。这地上凉,跪久了膝盖疼,朕也知道滋味。” 这话带着几分家常调侃,瞬间冲淡了殿内的紧张气氛。有几个学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低下头掩饰。 学子们谢恩起身,垂手站立,不敢直视天颜,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位年轻的新帝。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三十张年轻的脸庞:前排的沈文亮等人昂首挺胸,眼神里满是 “正义在我” 的执拗与狂热;中间一些人眼神闪烁,交织着兴奋与不安;后排几个则明显局促,甚至不敢抬头。他心中立刻有了数:谁是核心,谁是跟风,谁或许可以争取。 “朕知道,” 朱由检开口,语气带着推心置腹的诚恳,“你们今日此来,是为了国事,是为了大明江山。看到你们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朕心甚慰啊!” 这一顶 “忠义” 的高帽子戴下来,不少学子顿时觉得心头一暖,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陛下是理解我们的! “但是,” 朱由检话锋一转,眉宇间的倦意似乎更重了些,“你们可知,朕初登大宝之时,面对的是何等局面” 他不等学子回答,自顾自说道,像是在对朋友倾诉烦恼,“魏忠贤手里抓着京营数万兵权!东厂、锦衣卫遍布他的眼线!朝堂之上,附逆者众!那时候,朕就是个光杆皇帝,身边除了王承恩这几个内侍,还能指望谁” 学子们屏息静气,听得入了神。 “杀魏忠贤” 朱由检忽然提高音量,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容易!朕当时一拍桌子,喊一声‘拿下’,血溅五步,简单痛快!” 他目光扫过面露不解的学子,接连抛出反问,“然后呢京城会不会大乱他那些手握兵权的党羽会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烽烟四起,这大明都城还要不要这江山社稷还要不要” 每一个反问都如同重锤,敲在学子们的心上。 “朕是皇帝!” 朱由检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朕不能只图一时痛快,逞匹夫之勇!朕得为这天下苍生负责!” 他放缓语气,开始 “算账”:“朕用一句‘不杀他’的承诺,换来了什么朕告诉你们 ——” 他屈指逐条列举,“换来了腾骧四卫、净军的兵权顺利交接,没动一刀一枪!换来了东厂、锦衣卫平稳过渡,如今在为朕办事!换来了查抄客氏赃款数百万两,充实了空空如也的内库!你们说,是单纯杀一个没了牙的老太监解气重要,还是兵不血刃拿下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对大明更重要” 这番 “交易论” 抛出,学子们中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是啊,这么一算,好像确实是皇帝考虑得更周全。 朱由检趁热打铁,迅速占领道德制高点:“更何况,天子之言重于九鼎!朕答应过不杀魏忠贤,现在就不能杀!今日朕能对他失信,明日就能对你们、对天下百姓失信!一个说话不算数的皇帝,一个朝令夕改的朝廷,颁发的政令谁会相信谁敢遵从你们读圣贤书,‘民无信不立’的道理,难道不懂吗信誉,才是立国之本!” 这话义正辞严、引经据典,顿时让许多以圣贤门徒自居的学子陷入沉思,有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朱由检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知道火候已到,开始抛出橄榄枝,目光特意在后排几个看起来较为理智的学子身上停留:“你们当中不乏明事理、顾大局之人,朕心里清楚。朕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能将朕今日这番苦心原原本本告知同窗。国子监是国家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不是党同伐异、争强斗狠的擂台。平息无谓风波,引导大家多关注陕西旱情、辽东防务这些国计民生,才是正途。朕,对你们寄予厚望。” 这番话既语重心长,又带着信任与期许。后排那几个学子以及中间一部分原本就动摇的人,脸上顿时露出感动与坚定的神色,仿佛接到了神圣使命。 然而,不和谐的音符终究还是响起。 “陛下!” 沈文亮猛地高呼一声,打断了殿内的缓和气氛。他脖颈青筋暴起,脸上因激动而扭曲,“陛下此言,学生不敢苟同!这是偷换概念!魏忠贤罪大恶极、天人共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纲纪!陛下以权谋之术代替王道正义,乃是姑息养奸,学生等万万不能接受!” 他一带头,旁边另外六七个铁杆追随者也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除恶务尽,岂能妥协!” “王道不容奸邪,还请陛下三思!” 局面瞬间再次紧绷。 朱由检看着沈文亮等人,脸上的温和与倦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威严。他不再看那些已被说服或动摇的学子,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利剑,牢牢锁定沈文亮等七八人。 “冥顽不灵!”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朕好言相劝、剖析利害,尔等却充耳不闻!什么为民请命,什么忠义之心朕看你们是假借忠义之名,行煽动闹事、逼迫君父之实!尔等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君父可还有朝廷法度!” 这一顶 “逼宫” 的大帽子扣下来,沈文亮等人脸色瞬间煞白。他们想辩解,却在皇帝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开口。 “骆养性!” 朱由检不再给他们机会,沉声喝道。 殿门轰然洞开,早已等候在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快步涌入。甲胄铿锵作响,校尉们跨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扣住沈文亮等人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反剪拿下。 “陛下!学生无罪!” “昏君!你包庇阉党,必遭天谴!” 沈文亮等人挣扎叫嚷,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刺耳,却只换来朱由检冰冷的注视。 看着他们被拖拽下去,朱由检才将目光转向剩下那些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学子,语气重新变得缓和,甚至带着一丝 “朕也很无奈” 的意味:“尔等受裹挟而来,情有可原,朕不予追究。回去之后安心读书,将来科场登第、为国效力,方是正道。今日之事,望尔等深思。” 劫后余生的学子们如蒙大赦,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学生…… 学生谨记陛下教诲!谢陛下隆恩!” “都退下吧。” 朱由检挥了挥手,仿佛赶走了一群吵闹的苍蝇。 学子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文华殿偏殿,直到走出宫门被冷风一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回想起刚才殿内的一幕,犹自后怕不已,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那些被朱由检寄予 “厚望” 的学子,更是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决心回去后一定要 “拨乱反正”,平息这场风波。 殿内重新恢复安静。 朱由检走到骆养性面前,脸色沉静无波。 骆养性躬身请示:“陛下,这几个人……” “好好‘照料’。” 朱由检淡淡地说,“朕要知道,是谁在他们背后摇扇子,说了什么,许了什么好处。一条条,都给朕问清楚,不许遗漏。” “臣明白!” 骆养性沉声应道。 朱由检看着他,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不满:“骆养性,此次国子监数百学子聚集宫门,绝非一时兴起。你的锦衣卫事先竟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非要等人家堵到朕的家门口了,才知情” 骆养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连忙跪倒在地:“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治罪有什么用” 朱由检哼了一声,“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刚才抓的那几个人,还有外面那些学子,未必全是铁板一块。” 他顿了顿,给出具体指令,“看看有没有家境贫寒、胆子小,或是对那些空谈‘师长’早已不满的,悄悄‘发展’一下,让他们以后帮你听听动静。朕不希望下次再有这种事,是等别人把锣鼓家伙都摆到午门外了,你才跑来告诉朕 ——‘陛下,他们要唱戏了’!” 骆养性听得又愧又惊,连连叩首:“臣遵旨!臣一定将功补过,在国子监内布下眼线,绝不让陛下再如此被动!” “嗯,去吧。” 朱由检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后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把那几个人的嘴撬开,把‘风筝线’放出去。” 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看看能从这些 “硬骨头” 嘴里,掏出些什么有趣的东西了。这京城里的戏,还真是一出接一出,热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