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东林密议 新策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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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国子监生员聚众闹事被陛下以雷霆手段压下,叠加前日早朝的惊涛骇浪后,北京城的市井烟火虽渐复往日繁盛,只是茶馆酒肆里议论国子监的声息,都压得比寻常更低。宫墙内外的暗流不仅未歇,反倒因陛下处置闹事生员的果决,添了几分令人心头发紧的压迫感。尤其在东林一脉官员的府邸私园里,亢奋、失落、不甘与一丝隐忧交织的情绪,正像沉水香的烟气般悄然弥漫 —— 连清流聚集的国子监都能被陛下强势管控,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更需慎之又慎。 今夜,大学士韩爌府邸的僻静书房内,烛火跳荡映着雕花窗棂,沉水香的烟气在檐角凝成细缕。数位东林 “君子” 再度聚首 —— 褪去了朝会时的蟒袍玉带,众人面上凝着凝重,眼底却藏着难掩的疲惫与躁动。 座中既有老成持重的韩爌,风度儒雅的钱谦益,以刚直敢言闻名的缪昌期、周宗建,还有正值壮年、心思缜密的黄尊素,及他身旁锐气逼人的好友李应升。这几乎是阉党势盛时,或被排挤出京、或勉强留任的东林核心了。 韩爌身为在场品阶最高者,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声音里带着刻意提起的底气:“诸公,前日朝会之事想必都已尽知。陛下虽未纳我等‘即刻诛魏’之谏,却已褫夺其司礼监秉笔与东厂提督之职,令其闭门思过。此乃阉党溃败的明证,更是我等匡扶社稷的一大胜绩!” 话虽如此,他的尾音里却裹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滞涩。 钱谦益指腹摩挲着修剪齐整的短须,顺势接话:“韩公所言极是。魏阉权柄尽失,田尔耕、许显纯之流亦遭清算,朝局为之一清,此确是可喜可贺。” 话音微顿,他话锋一转,文人特有的感慨里掺了些怅然,“然陛下以‘天子金口’为由硬保其性命,甚至当廷驳回死谏,未免过于仁厚 —— 不,是姑息养奸了。未能竟全功,实乃天大憾事。” “何止憾事!” 缪昌期性子最急,手掌重重拍在茶几上,茶盏相撞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那阉宦罪大恶极,罄竹难书!陛下竟轻飘飘一句‘言出必行’便将其放过,置天启爷的冤屈于何地置我等被害同僚的忠魂于何地置天下公议于何地这…… 这简直是……” 他本想骂出 “昏聩” 二字,终究在 “陛下” 二字前咽了回去,憋得面颊通红。 周宗建相对冷静,指尖却无意识叩着案角,语气沉得像坠了铅:“确是如此。如今魏阉虽失权,性命却得保 —— 好比猛虎去了爪牙,仍卧在榻侧,谁能保他不会死灰复燃且观陛下近日动作:整顿京营,收拢净军与腾骧四卫,又重用王承恩、方正化等内侍,连国子监生员闹事都压得这般利落。这内廷之权与皇权掌控力,哪里是消散了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收紧罢了。” 这番话像冷水浇在众人心头,点破了更深层的隐忧:扳倒魏忠贤个人,竟未撼动宦官干政的根基,反倒见识了陛下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李应升年轻气盛,猛地起身道:“周兄所言极是!陛下身边仍是阉竖环绕,连清流汇聚的国子监都能说压就压!那王承恩、曹化淳难道是善类还有骆养性,虽清理了锦衣卫,可锦衣卫本身仍是天子鹰犬,缉捕百官时人人色变!依我看,我等先前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哦李贤弟有何高见” 黄尊素抬眼看向好友,眼中满是探询 —— 他素来知晓李应升思维敏捷,常有惊人之语。 李应升环视众人,目光灼灼如燃火:“诸公,我们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将矛头指错了方向真正的敌人,难道仅仅是魏忠贤一个人吗” 他刻意顿了顿,见众人皆敛眉沉思,才继续慷慨陈词:“非也!魏忠贤不过是个侥幸得势的阉奴,若没有制度赋予他权柄,他何德何能凌驾于百官之上,祸乱朝纲真正的祸根,是东厂与锦衣卫这等畸形的特权衙署!是内官干涉朝政的祖制积弊!” “东厂、锦衣卫,就像两把淬了毒的利刃,时刻悬在我等士大夫头顶!它们能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能绕过三法司私设刑狱!魏忠贤能用它们,王承恩难道不能用曹化淳难道不能用只要这两把刀还在,无论台上站的是魏忠贤还是张忠贤,我辈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何谈畅所欲言、匡君辅国”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书房内的熏香似都凝滞了 —— 先前围着 “除魏” 打转的众人,眉头忽而舒展,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压垮。他们此前只盯着魏忠贤这个具体的 “恶”,却未从根本制度上寻根溯源,此刻被李应升点破,竟有种豁然开朗,却又更觉沉重的复杂滋味。 钱谦益喃喃道:“应升之言,如醍醐灌顶…… 是啊,去一魏阉易,去厂卫之制难啊!” “难,难道就不做了吗” 缪昌期眼中重新燃起亢奋,“若能废黜厂卫,便是卸下了套在我等颈上最沉的枷锁!这才是真正拔本塞源的上策!” 韩爌指尖捻着胡须沉吟良久,缓缓开口:“此议确是高瞻远瞩。可厂卫乃太祖高皇帝所设,历经二百余载,早已是祖制的一部分。陛下虽年轻,却极重祖制,连国子监闹事都以铁腕处置,显见其不容挑战的态度 —— 前番年号、谥号之争便是明证。欲动祖制,谈何容易” 这时,一直沉默的黄尊素终于开口。他指尖捏着折扇柄轻轻敲击掌心,语调平缓却字字扎实:“韩公所虑极是。直接提出废黜厂卫,必遭陛下、守旧勋贵乃至部分官员的强烈反对,成功率微乎其微,毕竟连国子监的事都让陛下立了威。” 话锋一转,他眼中闪过智光:“但祖制并非铁板一块,我朝历史上增删、调整祖制的先例,并非没有。关键在于,要找到一个让陛下能接受 —— 至少无法直接反驳的理由。” 他看向李应升,目光里藏着赞许:“应升方才的话提醒了我等。厂卫之害,在于权力过大且无制衡,易被奸人利用。那么下次朝会,我们可否不再纠缠魏忠贤个人之罪,转而集中火力,痛陈厂卫制度运行中的种种弊端尤其要点出,魏阉执掌期间,厂卫如何沦为私人工具,残害忠良、败坏法纪,甚至…… 威胁皇权安定” 周宗建立刻会意,往前倾了倾身:“黄兄的意思是,我们将矛头从‘陛下用人’转向‘制度之弊’把废黜厂卫,包装成‘清除前朝弊政、巩固陛下权威’之举这样既避开直面陛下处置国子监的强硬态度,又能切中皇权关切” “正是!” 黄尊素重重点头,“要让陛下与百官明白:一个不受控制的厂卫,不仅是百官的威胁,更是皇权的潜在隐患。今日魏忠贤能用它对付我们,来日若再有权阉,难道不会用它对付陛下亲近之人甚至…… 蒙蔽圣听” 这说法堪称精妙 —— 将东林党的诉求,与皇帝自身的权力安全牢牢绑在了一起,连带着也顾及了陛下此前处置国子监时显露的权力掌控欲。 钱谦益抚掌轻笑,眼中终于没了怅然:“妙啊!如此一来,我们便占尽了道义与法理的制高点。我们并非违背祖制,更非挑战陛下权威,而是‘完善’祖制,革除其‘弊病’,让它真正成为护卫天子、清明政治的利器,而非权奸手中的凶器。” 李应升补充道:“届时若有人以‘祖制不可违’反驳,我们便可直言:太祖太宗设立厂卫,本意是稽查不轨、拱卫皇室。如今厂卫弊病丛生,早已背离祖制初衷,就像国子监生员闹事,亦是制度积弊的旁证。为正本清源,暂时裁撤或大幅限制其权柄,正是遵循祖制‘因时制宜’的精神!必要时,还可引太祖皇帝晚年反思锦衣卫权力过大的旧事为例!” “好!就这么办!” 韩爌终于拍案定调,眼底的滞涩被斗志取代,“下次朝会,我等便以此为新策,联名上奏 —— 恳请陛下裁撤东厂,大幅限制锦衣卫的缉捕、刑讯之权,将其纳入三法司监管!此乃为国除一大害、为我辈争一线生机的关键一役,切不可再像国子监之事般,落得被动收场!” 书房内烛火摇曳,在众人眼底投下跳动的光:韩爌的老成里掺了锐色,钱谦益的浅笑藏着决绝,缪昌期的红颊仍燃着怒焰,黄尊素与李应升的目光则亮得像淬了火。他们仿佛已望见下次早朝的景象 —— 一场围绕祖制与变革、皇权与臣权的新风暴,正在宫墙之内悄然酝酿。先前因国子监事件与魏阉未除的郁闷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方向的亢奋与期待。他们坚信,这一次,自己站在道理的制高点上,更贴合陛下对权力掌控的关切,定能为文官集团的集体命运,向那悬顶二百年的利刃,发起最有力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