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水转连磨 铁淬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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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深秋,层林尽染,丹枫与青松相映,铺就一幅斑斓画卷。一骑快马踏着晨露,沿着新修的山道疾驰而来,马蹄声清脆急促,惊起林间雀鸟四散纷飞。马背上的王徵年近五旬,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髯,官袍下摆沾满泥点与风尘,眉眼间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住打量着前方依山而建、规模日渐恢宏的建筑群 —— 这便是徐光启在密信中提及的 “大明科学院”,一个让他放弃地方要职、日夜兼程奔赴的所在。 科学院门前,徐光启与孙元化早已等候多时。见王徵翻身下马,步履略显踉跄却依旧稳健,徐光启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正要行礼的他:“良甫(王徵字),一路辛苦!不必拘礼,陛下已在院内等候多时,专为见你而来。” 王徵心头一热,眼眶微润。他与徐光启情谊深厚,当年正是受徐光启影响,才潜心钻研机械之学,着成《远西奇器图说》。此番徐光启密信言及 “新帝锐意革新,需经世致用之学济世”,他二话不说便交接任上事务,星夜兼程赶来,只为不负信任。来不及多叙别情,他便随着徐、孙二人快步向内走去。 穿过几排叮当作响的火器工坊,铁锤敲击铁胚的声响震耳欲聋,火星飞溅如星;绕过藏书楼,墨香与纸页气息扑面而来;最终,一行人并未进入任何殿宇,反而径直来到了科学院后山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涧旁。 但见溪水奔涌而下,撞击着岩石,浪花飞溅,水雾氤氲。一座利用水力驱动的磨坊临溪而建,巨大的木制水轮直径逾丈,在流水冲击下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 “嘎吱” 声。通过一套复杂的连杆与齿轮传动,水轮的圆周运动转化为坊内石杵的垂直起落,一捣一扬,规律地舂捣着谷物,米糠飞扬,效率远胜十数名壮丁合力劳作。 年轻的皇帝朱由检并未身着龙袍,而是一身简便的深色常服,腰束宽布带,正负手立于溪边,凝望着那运转不息的水轮,目光沉静如渊。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抬手止住了王徵欲行的跪拜大礼:“王先生一路风尘,辛苦了。且看此物如何” 王徵忙躬身作答,语气中难掩赞叹:“陛下,此水碓设计精妙,借天地自然之力,省人力之繁,日舂米百石亦力不竭,实乃利民兴农之佳器!臣观其传动机构,齿轮啮合紧密,连杆坚韧耐用,可见设计者深谙力学之理。” 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那轰鸣的水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引导式探询:“确是利民。然朕观此石杵起落,力逾千钧,心中常思 —— 若将这石杵,换为百炼精钢之巨锤,用以锻打铁胚,其效若何” 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溪涧旁的火器工坊,语气愈发恳切:“若能更进一步,以此水力驱动坚逾金石之钻头,为火铳钻膛扩孔,使其内壁光滑如镜、尺寸分毫不差,则我大明军士手持之铳炮,射程、精度、威力岂非倍增届时,关外建奴铁骑、四方宵小,又何足惧哉” 此言一出,宛若一道惊雷劈入王徵脑海!他身躯猛地一震,豁然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彩,先前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疾走几步,靠近水轮,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齿轮与连杆的传动轨迹,语速极快地对朱由检和徐光启说道:“陛下圣明!此绝非异想天开,实乃巧夺天工之思!” “《梓人遗制》有载‘水击面罗’‘水转大纺车’,皆是借水代工之典范;臣所着《远西奇器图说》中,亦有水力驱动机械之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洪亮,在山谷溪流间回荡,引得附近工坊的工匠纷纷侧目张望,“将水力用于金石锻打、钻膛,前人虽有零星尝试,却未曾系统思虑,更未大规模用于军国利器!此构想若能实现,不仅可省却无数人力,更能让火器工艺实现质的飞跃,其意义非同小可!” 他转身对着朱由检,神情恳切而自信:“陛下,力有大小,功有巧拙。水轮之力磅礴而持续,远非人力捶打所能及。关键在于传动机构的改造 —— 需将水轮的圆周转动,经由大小齿轮变速,再通过连杆、凸轮转化为重锤垂直起落的冲击力,或驱动钻头高速旋转之力。” “其中齿轮需选用坚韧硬木,齿牙精确锉磨;连杆需以熟铁打造,辅以铜制轴承润滑;锻锤需配重均衡,钻头需选材精良……” 王徵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臣只需依西学力学之理,结合中华传统技艺,改造传动系统,强化关键机括,必能成功!此乃事半功倍、强军利国之良策啊!” 徐光启抚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对朱由检道:“陛下,良甫精研机械数十载,于力艺之学,天下罕有出其右者。他既有此信心,此事必成!孙元化的火器局正亟需优质铳管与标准部件,二人协作,如虎添翼。” 朱由检看着王徵近乎痴迷的兴奋状态,心中大定 —— 他果然找对了人。当即决断道:“好!王先生既有此志,朕便将这‘水力工坊’一事,全权交予你主持!科学院内匠役、物料,任你调用;孙卿的火器局需全力配合,提供所需铁料、图纸。望先生早日将构想化为现实,为大明锻造出无坚不摧的利器!”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王徵深深一揖,几乎迫不及待地转身走向水轮,双手已然抚上那冰凉的木架,目光中满是跃跃欲试。 接下任务后,王徵立刻全身心投入其中。他先是围着水碓磨坊反复观察测量了整整一日,记录下水流量、水轮转速、现有传动比等数十组数据,深夜仍在公廨内挑灯夜读,比对《远西奇器图说》与《梓人遗制》中的机械原理。随后,他铺开桑皮纸,手持炭笔,开始绘制改造草图,纸上很快画满了各种齿轮、连杆、曲轴、凸轮的组合,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尺寸、用料与计算数据,常常一画便是通宵。 他召来科学院内手艺最精湛的木匠、铁匠,将图纸一一分解讲解:“这新水轮需选用百年柞木,厚度增至三寸,辐条以铁箍加固,方能承受更大冲击力;传动齿轮需按三比一的比例设计,实现变速增力;锻锤连杆需用熟铁反复锻打,两端辅以铜轴套,减少摩擦损耗……” 老木匠李顺皱着眉问道:“王大人,如此巨大的锻锤,起落之力恐逾千斤,连杆与轴承能否承受” 王徵沉吟片刻,提笔修改图纸:“可在连杆中间增设一道缓冲铁簧,轴承座以铸铁浇筑,内嵌石墨润滑,必能稳固。” 工坊内,锯木声、锉磨声、锻打声、工匠们的讨论声,与溪水的轰鸣交织在一起,一派热火朝天。王徵穿梭其间,时而蹲下与木匠讨论齿轮的弧度,时而拿起铁锤敲打检验铁料的成色,时而因一个传动细节与铁匠争得面红耳赤 —— 有工匠坚持沿用传统工艺,王徵便耐心演示力学原理,亲手搭建小型模型证明可行性。那份专注与热忱,感染着每一个人。 经过十余日的紧张筹备,第一次联合试验的日子终于到来。溪涧旁,经过加固改造的水力驱动系统已然就位:新造的木制水轮裹着铁皮,显得愈发厚重;传动齿轮换成了硬木镶铜结构,咬合时发出 “咔嗒咔嗒” 的清脆声响;工坊内,一尊重达三百斤的方形铁锻锤悬于半空,下方的铁砧上,摆放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铳管铁胚。 朱由检、徐光启、孙元化皆亲临现场,工匠们也围拢过来,神色紧张而期待。王徵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朱由检,见皇帝眼中满是信任,便猛地挥手示意:“放开制动!” 负责操作的工匠闻言,用力扳动机关。只听 “咔哒” 一声脆响,传动机构解锁,水轮在溪水的猛烈冲击下转速陡然加快,通过齿轮与连杆的传导,力量瞬间传递至锻锤 —— 那沉重的铁锻锤被猛地拉起至最高点,随即在重力与水力的合力作用下,携着千钧之势,轰然落下! “砰 ——!!!”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山谷中炸开,震得人耳膜发嗡。铁锤精准地砸在通红的铁胚上,炽热的火星如烟花般向四周猛烈迸溅,场面极为壮观。待硝烟(锻打的氧化皮粉尘)稍散,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原本粗陋的铁胚已被砸得扁平规整,表面光滑,锻打效果远胜人力数十锤的反复敲打! “成功了!成功了!” 工匠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许多人激动得相互拥抱。孙元化拿起那还散发着高温的铳管胚料,仔细端详其内部纹理,声音颤抖:“王大人!这力道均匀,锻打密度远超人力!若以此法锻打铳管、甲叶、枪头,不仅效率提升十倍,质量也能整齐划一,火器炸膛的隐患必能大幅减少!” 朱由检看着那上下起落的铁锻锤,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对身旁因激动而面色潮红的王徵赞道:“先生大才!此锤一声,宛若龙吟,实乃我大明强军之先声!有此水力锻打之法,火器工坊的产能与质量,必能更上一层楼!” 王徵拱手谦谢,眼中却难掩喜悦:“陛下过誉,此乃陛下远见与工匠们通力合作之功。” 但他的笑容很快收敛,眉头微蹙,转向朱由检,语气诚恳地坦言:“陛下,锻打之功已见成效,然您期许的‘水力钻铳’,却遇到了难关。” 他引着众人来到工坊另一侧,那里摆放着几根报废的铳管和几枚磨损崩裂的钢制钻头:“这几日我们尝试用水力驱动钻头钻膛,却发现普通钢制钻头硬度、韧性皆不足 —— 钻不了半寸便会磨损,甚至崩裂卡死在管内,导致整根铳管报废。欲造精密铳炮,需有坚逾寻常精钢、耐磨耐热之奇材,辅以更精妙的钻头加工技艺,方能造出合格的水力钻床。此事…… 仅凭眼下之力,恐难竟全功。” 朱由检闻言,目光闪动,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拍了拍王徵的肩膀,语气沉稳而笃定:“先生不必过虑。旬日之间,你能让水力锻锤成功落地,已是奇功一件。至于钻头材料与高深加工之术,朕已有所思量。” 他望向远方天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天下能工巧匠,岂止在座诸位朕已命人分赴江南、川蜀,寻访擅长冶金、锻造的奇人异士,尤其是精通‘灌钢法’‘炒钢术’的匠人。届时,还需先生与之通力合作,攻克此难关。” 王徵心中稍安,望着皇帝沉稳的面容,知道陛下早已做好后续布局。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奔流不息的溪水、轰鸣运转的水轮,以及那尊上下起落的铁锻锤,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对更艰巨挑战的斗志。 水力之力已然借来,天地之能已为所用。但如何将这股力量锤炼得更精、更准、更锐,锻造出真正无坚不摧的国之利刃王徵深知,这条路,才刚刚启程。溪涧的流水依旧奔腾,工坊的锤声依旧响亮,而一场关乎大明火器工艺革新的风暴,正在这西山深处,悄然酝酿。